钟嵘《诗品》秦嘉、嘉妻徐淑条疏证(4)

　　“妾身兮不令，婴疾兮来归”，所谓“不令”为不善之意，诗的开始即含有“怨”情。先写自己命运不佳，丈夫奉命赴任，不得送行，在叙事中凝聚着对丈夫的款款深情，表达了不能相见的深深遗憾；后直抒情意，直言有与丈夫同样热切的相思之情，不能送别而伫立徘徊，想要有羽翼追随丈夫却不能得，于是叹息流泪。字字含情，句句蕴泪，感人至深，寄托着诗人对丈夫的无限爱恋与对残酷现实的无奈之情。

　　班婕妤《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27}

　　《玉台新咏》收录此诗，题作《怨诗》，并有序云：“昔汉成帝班婕妤失宠，供养于长信宫。乃作赋自伤，并为怨诗一首。”{28}此诗可见也如《答秦嘉诗》，充满“怨”情。诗先写秋扇制作的美好，深受君者的宠爱；后写团扇虽然夏季受宠，却常常担心在秋季转凉后遭到遗弃，那么至此与主人的恩情也就半道断绝了。借纯美的秋扇恐被弃喻指自己失宠遭受冷落之苦。

　　从这两首诗的内容表现来看，《答秦嘉诗》直白，而《怨歌行》委婉，而诗人在其中都表达了自己真切深挚的情感。读这两首诗，都有“滋味”之妙。

　　2.艺术特色

　　徐淑《答秦嘉诗》，严格来说不能称作纯粹的五言诗，其句法是继承了《楚辞》的楚辞体。如果去掉“兮”字，则全篇是非常质朴的四言诗。“兮”字的运用才使得诗体灵活起来。《答秦嘉诗》整体上用字浅白，极少用典；在前面已论徐淑五言诗具有惜时伤生，寓情于事，语言质朴，风格■怨的特点，又见胡应麟《诗薮》云：“秦嘉夫妇往还曲折，具载诗中，真事真情，千秋如在，非他托兴可比肩。”{29}而徐淑《答秦嘉诗》在“文”的方面就稍显平淡。

　　班婕妤《怨歌行》，是非常标准的五言诗，而且艺术风格独特。张玉谷《古诗赏析》云：“此通首用比诗也。前六，总言纨扇之盛：首二质之美，三、四制之工，五、六则当时用事也。点逗‘君’字，写得旖旎有情。后四转到恐扇之衰，从秋飚夺热，引入捐弃情绝，隐指赵氏；而仍意婉音和，不流噍杀。”{30}又有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虑远之词，音节宛约。”{31}《诗品·汉婕妤班姬诗》：“《团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夫之致。侏儒一节，可知其工矣。”{32}此诗虽运用“六义”之“兴”以述怨情，然而文意却并不散漫，反而加强了情感的表达力度。

　　《诗品·序》曰：“弘斯三义，酌而用之，干支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33}绝好的诗不仅要有“质”，还要有“文”。统观她们二人的五言诗，都是或直白或委婉地表达了悲怨的情感。然而，在艺术特色上，徐淑《答秦嘉诗》语言浅白质朴，多用白描手法；班婕妤《怨歌行》语言深婉工整，通篇用比。由此来看，“徐淑叙别之作，亚于《团扇》矣”亚在“风格文致”上。

　　总之，秦嘉、嘉妻徐淑夫妻恩爱，经历艰难，而其五言诗表现出凄怨的风格特征。在钟嵘看来，汉代作五言诗的诗人不过数家，这缘于限定了五言诗范围，二汉的诗风缺丧、质木无文致及预宗流者少等因素。虽然徐淑《答秦嘉诗》因风格文致略低于班婕妤《怨歌行》，但是以秦嘉夫妻五言赠答诗所达到的高度，钟嵘将其列入中品是非常切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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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28}（南朝陈）徐陵，（清）吴兆宜注，穆克宏点校：《玉台新咏笺注》（卷一），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0页，第26页。

　　②{11}（清）严可均：《铁桥漫稿》（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第1489册。

　　③详见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13—223页。

　　④{12}（清）严可均辑，许振生审订：《全后汉文》（卷六十六），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673页，第673页。

　　⑤刘景云：《后汉秦嘉徐淑诗文考》，《敦煌研究》2003年第2期，第89页。

　　⑥（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志第二十八《百官五》，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617页。

　　⑦{15}{16}{19}{20}{22}{25}{32}{33}（梁）钟嵘，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43页，第220页，第56页，第10—14页，第243—244页，第106页，第219页，第113页，第47页。

　　⑧（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岳麓书社2005年版，第221—222页。

　　⑨{13}{29}（明）胡应麟撰：《诗薮》，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33页，第28页，第28页。

　　⑩{14}{26}{27}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86页，第187页，第188页，第116—117页。

　　{17}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一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26页。

　　{18}曹旭：《〈诗品〉所存疑难问题研究》，《文学评论》1997年第6期，第97—98页。

　　{21}（南朝宋）刘义庆著，（南朝梁）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07版，第925—926页。

　　{23}（南朝梁）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1页。

　　{24}王叔岷：《钟嵘诗品笺证稿》，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47页。

　　{30}（清）张玉谷选解：《古诗赏析》（卷三），清乾隆年刊本，第19页。

　　{31}（清）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三），清康熙年刊本，第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