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嵘《诗品》秦嘉、嘉妻徐淑条疏证(2)

　　从现存秦嘉、徐淑的五言诗来看，它们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1.惜时伤生、寓情于事

　　秦嘉、徐淑的五言赠答诗多感叹时光的或快或慢，表达对人生艰难的无奈与对夫妻分别的悲伤。试看秦嘉《赠妇诗》其一：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省书情■怆，临食不能饭。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长夜不能眠，伏枕独展转。忧来如寻环，匪席不可卷。⑩

　　“朝露”与“长夜”、“早至”与“苦晚”展现出时间上的矛盾，时光短暂是对整个人生及夫妻相会来说，而时光难捱是对处世多艰及夫妻分别而言。这样就凸显出时光无情，使人悲伤的感受。“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既有对人世复杂艰难、人生时光短暂的无奈与惋惜，更有对夫妻恩爱却不能长相厮守的■怆与悲怨之情。在东汉后期政治黑暗、社会动荡、民不聊生的大时代背景下，惜时伤生之情更是得到强烈的体现。这样悲伤的情绪是在夫妻分别的世事中得以体现的，“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是指秦嘉赴洛阳任上计时，严可均《后汉秦嘉妻徐淑传》》云：“嘉仕郡，淑居下县，有疾。嘉举上计掾，将行，以车迎淑，为别……嘉遂行，入洛。”{11}临行时，秦嘉作《与妻徐淑书》：“不能养志，当给郡使；随俗顺时，■■当去，知所苦故尔。未有瘳损，想念悒悒，劳心无已。当涉远路，趋走风尘，非志所慕，惨惨少乐。又计往还，将弥时节。念发同怨，意有迟迟。欲暂相见，有所属托。今遣车往，想必自力。”{12}

　　此诗可见当时秦嘉赴洛阳任上计的事实以及不能相见的凄苦。徐淑《答夫秦嘉书》中也有“自初承问，心愿东还”，可补诗中所说的离别之事，表达了秦嘉、徐淑想要相见的热切愿望。然而“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因徐淑生病，他们夫妻未能相见。他们深挚浓烈的情思正是寄寓在这分别的忧伤之事中。在秦嘉《赠妇诗》其二、其三及徐淑《答秦嘉诗》中都有此特点。

　　2.语言质朴、风格凄怨

　　胡应麟《诗薮》云：“秦嘉夫妇往还曲折，具载诗中，真事真情，千秋如在，非他托兴可比肩。”{13}秦嘉、徐淑夫妻的诗皆因事抒情，寓情于事，几乎纯用白描手法，在平淡质朴的语言中简捷从容地将思念之情一一叙来。试看秦嘉《赠妇诗》其二：

　　皇灵无私亲，为善荷天禄。伤我与尔身，少小罹茕独。既得结大义，欢乐若不足。念当远离别，思念叙款曲。河广无舟梁，道近隔丘陆。临路怀惆怅，中驾正踯躅。浮云起高山，悲风激深谷。良马不回鞍，轻车不转毂。针药可屡进，愁思难为数。贞士笃终始，思义可不属。{14}

　　秦嘉用叙事的方式讲述他想前往徐淑那里面叙款曲，但是因为交通不便等原因而没能实现。在寓情于事中所用意象皆是即目所见，正如《诗品·序》曰：“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有直寻。”{15}而简单质朴的语言却将诗人的心境真切地表露无遗，如“良马不回鞍，轻车不转毂”，表现出诗人临路怅惘、徘徊不定的纠结心境。语言的质朴也表现在化用典事上，秦嘉、嘉妻徐淑的四首五言赠答诗中，共有三处使事用典的诗句：秦嘉《赠妇诗》其一：“忧来如寻环，匪席不可卷”，《赠妇诗》其三：“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瑶琼”，徐淑《答秦嘉诗》：“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虽然语言平实简洁，但是却有力地丰富和深化了诗人所要表达的夫妻间深挚忠贞的感情，真切地传达了难以言传的婉转心曲。

　　秦嘉、徐淑的惜时伤生，寓情于事，语言质朴，在诗文中就呈现出“凄怨”的艺术风格。“凄怨”为偏正关系，以“怨”为本。在《诗品》三品之中，谈到“怨”的有上品古诗条“虽多哀怨”、李陵条“文多凄怆，怨者之流”、班婕妤条“怨深文绮”、曹植条“情兼雅怨”、左思条“文典以怨”共5条；中品秦嘉夫妻条“文亦凄怨”、郭泰机条“孤怨宜恨”、沈约条“长于清怨”共3条；下品没有一条谈到“怨”。而谈到“凄”的有上品中李陵条，中品秦嘉夫妻条、刘琨条“善为■戾之词”。钟嵘《诗品·序》曰：“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16}他是很看重“怨”的，但这不是任何“怨”都可入诗，而是“雅怨”为准的。秦嘉夫妻的五言赠答诗的“凄怨”即是“雅怨”之流，这也是钟嵘将他们列入《诗品》中品的重要原因。

　　二汉为五言者，不过数家，而妇人居二

　　《诗品》所品汉代诗有：古诗，汉都尉李陵，汉婕妤班姬，汉上计秦嘉、嘉妻徐淑，汉令史班固、汉孝廉郦炎、汉上计赵壹共五家，其中女性诗人有班婕妤、徐淑二家，故称“二汉为五言者，不过数家，而妇人居二”。从上下文来看，此处“数家”非单指女性，而是二汉所列全部五言诗人，“妇人”也不是特指徐淑，应是指二汉所列全部女性五言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