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文化视野下的西方爱情电影(4)

　　在另一部西方经典爱情电影《西雅图不眠夜》中，我们看到了有趣的反讽。
　　《西雅图不眠夜》相当于一个童话爱情故事的续集。按照童话爱情故事的模式，王子经历曲折，终于找到了公主，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这仅仅是《西雅图不眠夜》的前史部分。电影《西雅图不眠夜》一开始，童话般的幸福生活已经结束一年半了，只剩下丧偶的“王子”山姆（由汤姆·汉克斯扮演），另外还有一个多嘴的8岁孩子乔纳。
　　因为妻子去世，山姆沉浸在难言的悲痛中。他生活在芝加哥，这个世俗城市有着非常明显的“配偶专制主义”，每一个公的物体就要搭配一个母的物体，不管是小狗小猫还是8岁的小朋友。人们无法接受单身的存在形式：妻子不过是会熟练使用烤箱、煎锅、榨汁机和洗衣机的性伴侣，丈夫不过是偿还分期付款、赶跑小偷老鼠和蟑螂、修理各种家具电器的性伴侣。如果缺少了谁，那就再补充一个进来。一拨一拨的说媒者非得攻陷山姆的独身主义城堡，于是山姆从东边移居到西海岸，徒劳地躲避各种相亲安排。
　　梅格·瑞恩扮演了影片中的女主人公安妮。大概没有谁比20世纪90年代初的梅格·瑞恩更适合扮演浪漫片里的公主了，但是影片中这个公主的初始设定不亚于《怪物史瑞克》的颠覆效果，因为公主并非在某个火龙看守的城堡里冰清玉洁地睡大觉、或者给坏后母做家务事等待水晶鞋从天而降，她居然已经跟某个中产阶级男人同居了！她的男朋友不是干尽坏事的富二代，没有种族主义倾向，心智和生理状况都跟标准教科书一样正常，虽然睡觉偶尔打鼾，不过其余85%的男人也如此。他惟一的过错是……有点无趣。
　　安妮沉浸在一种女性典型的不安全感中，她需要厘清的问题是，同居男友是不是真的爱她，还有，她是不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对于第一个问题，她之所以不能确定，因为她正好是如花美眷的女神时节，身边的男人究竟是追逐表象的慕色花痴呢，还是出于深邃悠长的独特情感，因天作之合，只与她两情相悦，无论衰老、疾病、人世间种种不幸，都不离不弃，唯有死亡才可以把他们分开？对于第二个问题她也不能确定，这是因为，如果她没有确切爱过别的男人，她又如何能确定她是否爱眼前的男人呢？配偶专制主义也在安妮身边起作用。她和男友见双方父母，讨论婚期、新房、银餐具、婚纱、玫瑰花，等等。婚姻远比爱情更急迫地追逐安妮。
　　当安妮遇到了山姆，山姆等于是无意中回答了安妮的两个问题。一个是这个男人证明了他真的在爱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无需任何功利化的取悦讨好，而这个男人却深情依旧；另一个是，安妮突然产生了爱情。爱情是一种特殊的感觉，是潜意识深处的一个开关键，一旦碰触到了，就会“咔嗒”一声瞬间起作用，两个相爱者之间随之产生强烈的、不由自主的束缚作用。这种束缚作用就像中国传说中的“红绳”。安妮跨越几千公里，她把自己从追求“被爱”的能力更改为追求“爱”的能力，让平庸的生活见鬼去吧。于是，我们又一次看到了浪漫片的模式：王子再次找到了公主，地点在帝国大厦顶层（记得要爬两次楼梯），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中对情人之间的话语和行为做出了结构性解析。这一解析系统建立在对“爱情”的信奉基础上。反观东方某种占主导的传统观念，爱情则多少带有软弱的、不祥的、自私的含义。“红颜祸水”这类亚文化层面话语隐藏了对“爱情”发出的宿命警告。另一方面，东方更重视友谊的根本性价值，东方传统强调的“忠义”可视为友谊的强化形式，“忠义”伦理是道德的重要内容，并且对于东方传统的权力架构不可或缺。
　　在中国古代，男女关系更多体现了对友谊的模仿，女人对其丈夫的忠诚往往与男人对于君主的忠诚相并列：“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某些传说的爱情故事在内容上几乎就像友谊一样。《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妻刘氏被婆婆赶走，坚决不改嫁，被家人逼迫后跳水死了，这更像一种忠诚够义气的行为；焦仲卿听说后自缢，也更像是一种义气的回报。爱情和友谊在外观上有时难以区分，西方两个男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可能并非友谊，东方一对男女之间的婚姻关系可能也并非爱情。
　　由于强调忠义伦理，权力机制和友谊关系紧密联系起来，忠诚、自律、忍让和高度的道德责任感，所有这些体现忠义伦理的内容不仅有助于权力架构的稳定，也是有助于婚姻家庭的稳定。在这样的语境下可以看到，《大长今》和《金婚》这样有代表性的东方电视剧里，并没有对“爱情”独立性的反思，而是以一种宝贵的坚忍态度，重建东方社会道德基础，这个过程中自然呈现了深挚的“爱情”内容，从而获得广泛的观众认同。另一方面，像《甄嬛传》这类“宫斗戏”，东方古代多妻制成为了对权力结构的模仿，在这样的类权力结构中，“性”多少成了权力仪式，“爱”则是隐晦的和有所禁忌的。宫斗戏的女主人公拼命争取上位，将忠义伦理要求的道德内容弃之不顾，看上去过关斩将，热热闹闹，爱情的可能性反而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