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美尔：金钱统摄下的现代生活风格的美学批判(2)

　　齐美尔指出，尼采和罗斯金（ruskin）对大城市特别痛恨，因为大城市所奉行的理性原则与货币经济原则不允许人们按照自己意志生活。这里有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尼采是一个强调非理性的生命意识的思想家，他衡量知识和道德的依据就是这种强力意志，尼采崇尚希腊的酒神，并由此建构了他的思想体系，尼采对现代理性及其衍生出的一套陈规戒律深恶痛绝，认为这些繁文缛节使人们的生命力受到了抑制，在《不合时宜的思想》一文中。尼采用一种近似刻薄的语气批评现代科学与文明，“生命受到了这种非人化齿轮装置、机械论、工人的‘非人格化’、”劳动分工’这种伪经济学的危害。由此可以看出齐美尔的现代性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受尼采的影响。齐美尔批评货币经济的思路与尼采如出一辙，尼采反对普遍真理的原因是思维不准确，它追求相似而忽视差别，造成虚假的实在图画，齐美尔认为货币经济产生缘起于大城市的傲慢，“傲慢的本质是对事物差异性的冷漠，不是说迟钝得觉察不出事物的差异，而是认为事物的差异的意义和价值是微不足道的，因而认为事物差异性本身也是毫无意义的。”
　　二、对两性关系的美学批评
　　齐美尔对货币拜物教的批判的一个重要方面集中在两性关系领域。个体间的交往是齐美尔建构社会学的理论基础和唯一标准，“他使用相互作用为了逐步完善对‘社会学’的定义，事实上，在后来的作品中，为了定义社会他使个体间的相互作用变成了唯一的标准。”齐美尔认为两性之间的交往应该是基于某种个体性的生命冲动，它是不能够拿货币这样缺乏个性的东西来交换的，现代生活中较为常见的卖淫现象，其最不合理的地方就在于操持皮肉生意的女性将自己最为个人性与隐秘的东西与超越个别价值的金钱之间进行交易，在这个意义上说，妓女的个人价值被降格至最低点。齐美尔举出澳大利亚的纳里涅里人的（Narinyeri）对待婚姻的特别方式来说明两性关系的个性化，在那里，合法的婚姻方式是相互交换男人的姐妹，而私奔是被视为下贱的事情，因为私奔的女孩无法从通过与男方姐妹的交换来获得自己的独特价值，因此她是不被部落所承认的。这种人与人之间交换来获取婚姻的方式，在齐美尔看来比现代社会中的金钱交易更符合人性，因为它体现出了人的独特价值，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是独特的，因此才具备交换的可能。在一些部落中，人们对金钱买卖婚姻的方式十分忌讳，因为纯粹的金钱买卖婚姻就使得女性成为了非人格性的东西，被当作了纯粹的类。他们可以用女儿来换取礼物，但是认为用女儿来换取金钱是不正派的，礼物属于不确定的范畴，选择礼物就显现出个体的自由，体现出了某种人格化的色彩。
　　依靠金钱来交易的卖淫将两性关系变成了物的类别，是非人格性的，只有物的类别才可以依靠金钱来达成交易，真正意义上的两情相悦的爱情是超越片刻冲动的，它是与个体生命的独特性联系在一起的，是无法用金钱这样的非人格之物来衡量价值的。在更大的范围上，齐美尔认为富有魅力的人生境界是牺牲了无数机会赢得的，在享受这个硕果仅存的经历时，人们明白为了这样一个经历任由无数的机会从身边溜走，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更懂得这些来之不易经历的美好价值，“通过拒绝让其他潜能发展，这一成就就获得了意义和锋芒，获得了精致的格调和凝聚的力量。”这个观点在齐美尔的现代性思想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通览齐美尔的一些著作，我们可以发现他思考现代生活的逻辑就是在文化形式较获取事物的独特价值，从中找出现代生活中为人们所忽视的价值。然后进一步上升到生命形而上的高度。对于生命价值意义的探讨是齐美尔展开其他领域研究的前提，“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它纯粹作为生命的价值是什么？只有这一个问题解决了，才能对知识和道德、自我和理性、艺术和上帝、幸福和痛苦进行探索。他的答案决定一切。”
　　在现代生活中，女人常常被当作是一种类属，男性谈论女人常常不是女性具有生命独特性的个体，而是“以复数形式”，因为他们所关注的是女性的肉体，仅仅是由肉体所激起的欲望并不存在个体的差异，两性关系中的真正人格性的东西，被排除在外了。即便在这种非个性化的肉体关系中，女性也表现得更为投入，更为彻底，她们在这种在两性关系中较为一般性的交往注入了更多个人情感与生命的因素，“女人最本质、最富个体性的东西同样比男人更强烈地扎根于最自然、最普遍的保障类型统一的功能。”在两性关系中，女人比男人付出得更多，女人付出的是个体的整体，而男人付出的只是部分。作为现代社会痼疾之一的卖淫活动之所以是对女性价值的摧毁，是因为这种交易活动直接将女性全部投入的价值兑换成金钱，这是对女性价值最为深重的剥夺，金钱无个性的功能将女性的个性意味的价值稀释成毫无个性。
　　在性爱中，男性是以一般性来感觉这种关系，而对于女性来说它是属于内心的生命感觉，是全部生命能量聚集之所在，可想而知，这种内在独有的生命感觉得不到应有个体性的生命感觉的回报对女性的伤害有多大。齐美尔认为男性与女性精神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别，这种差别表现在男性在高度分化的社会分工中不断产生主体的分化与分裂，主体不断消融到客体成果的生产中去，而这些成果并不属于主体，而是受到非个体性的整体的安排，这是一种二元对立性的生存形态，相较之下，女性灵魂却拥有着同自然统一体的密切关系，具有个体的完整性，“女性是更专注自己的存在物，其欲望和思想更集中在一个点或者几点上，……男人较为分化，男人的兴趣和行为更多体现在客观确定的自主性、劳动分工同个性整体和内心的脱节。”齐美尔认为，女性精神中的这种专注与纯正性具有一种审美意义上的表现价值。
　　在现代婚姻中，现代社会要求根据个体的差异来选择配偶变得越来越重要，这种个体相配也具有了高度的社会性，那么，金钱在现代婚姻中就变得很不协调，因为它与这种个性化的特征格格不入。然而，也正是个性化的选择使得找到合适的伴侣殊非易事，人们只得通过婚姻广告的方式来寻求合适的对象。而事实上人们无法在征婚广告中对当事人得出个体性的形象，唯一能够从广告中准确了解到的是对方的金钱财富。换言之，本来人们在征婚广告中需要明确化的个体特征最终让位于金钱的数量，因为只有金钱才是可以以具体而明确的方式加以说明的，并且这个特征被推在了首要地位，个体的其他方面的特征在这一确切的事实面前变得黯淡，因此，现代社会中的征婚广告变得不可能，它原本的寻求合适个体的目的变成了纯粹金钱趣味的追求。齐美尔以高级妓女不受歧视而那些地位卑微的妓女却被受千夫所指来说明这种金钱婚姻的不合理，高级妓女之所以不会受到人们的歧视，是因为她们获得了数量众多的金钱，这种数量巨大的金钱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稀缺，也就是说，高级妓女凭借数目巨大的金钱而使自己的身体交易获得了个性化的形式，“一旦超过一定数量，金钱就失去不体面的特征，不再无力抵消个人价值。”因而这种交易不会被人们所瞧不起。比较之下，地位低下的妓女却在交易中只获得区区数目的金钱，这个意义上金钱并不具有个性化的形式，只是一种无个性的交易中介，所以她们常常遭人责詈。齐美尔通过这种类比来说明现代婚姻对金钱的倚重的荒诞性，即它使得那些身价高的人以金钱为手段的婚姻得到社会的认同，而那些处于底层的人们的婚姻因为金钱上寒酸而遭到社会的轻视。这个意思虽然齐美尔没有明言说出，但我们可以从中推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