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与人的精神世界(3)

　　三、建构幸福、完美与本真统一的人格
　　传统意义上“完美”的概念注重伦理道德，主要指作为善与美的结合的对象体现了完满、完美。但在康德之后，伦理意义的完美只是它的一部分，完美的含义扩大、丰富了。与“完美”的概念的变化相似，“幸福”的含义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传统的“幸福”概念有一定的客观标准，诸如富有程度、权势、地位、力量等，这样，就比较容易判定自己或别人的生活是否幸福。现代的“幸福”概念开始与道德剥离，与主体的体验息息相关，变得越来越主观化、经验化、情感化：“幸福已经变成了主观的（一种情感），没有客观的标准来确定某个人是否过着幸福的生活。主观的标准，主要是个人的本性、气质倾向或情感特性，使得个人的生活幸福或不幸。”因此，现代人的精神生活、内心情感就成为决定其幸福的主要因素。假设某人内心情感贫乏、精神生活单调，他（她）就会根据时尚或别人提供的标准来体验、获取幸福，但由此得到的幸福与发自内心的幸福仍然存在着很大的距离，二者可能发生抵牾、冲突，甚至能够引发某种挫折感、危机感或人格分裂。而且，随着各种幸福观的涌现，幸福感变得更为主观，对幸福的判断更加困难，又加剧了二者的冲突。同时也可以发现，性格对幸福的影响也越来越大。综合这些变化看，在现代社会中，完美在经历了一个非道德化、非价值化的过程后，开始趋于多元：伦理/道德的完美并不能涵盖所有的完美，它变成了完美的一部分；完美的多元化割裂了完美与幸福的直接联系，幸福与否很难根据完美进行判断；幸福的主观化割裂了善与幸福的直接联系，导致了道德与幸福的剥离，很难判定善良的人是否幸福，从而也切断了幸福与伦理/道德的直接联系。
　　现代人的人格（自我）是通过自由选择获得的，他（她）们首先自由地、能动地对自己进行选择，之后，再在其选择的引导下思考、行动，以接近或成为其选择的自我，这样也就同时选择了其命运，这是一种目的论的人格建构模式。现代人不遗余力地要求、追求成为自己，这个过程也是获得自我、建构人格的过程，关键是要真正地遵从自己内心的召唤、遵从其心甘情愿的选择，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获得其本真性。因此，现代人总是努力地追求自由、独立、天性、本真，并由此建立了其自我和人格。但是，这样的人格通常并非一定是完美的、合乎伦理/道德（体面、善良、好）的，因为其选择会经常与其爱好、擅长冲突，当然也有例外，只不过这样的人特别少、特别幸运罢了。实际上，现代的体面人（好人）是主动选择、使自己变得体面的人，其选择完全发自内心，也绝对地遵从其意愿，其他因素可能不同程度地影响其选择，但很难从根本上改变其选择的基本倾向，这样，其数量也是比较稳定的。
　　在前现代社会中，信仰（pistis）在前，逻各斯在后，其基础是，许多重要的信仰、观念、事物都是不证自明的，信仰已经告诉了好与坏、对与错、真实与虚假、真理与谬误的标准与答案，只要接受信仰就能够获得相应的知识，人们也不需要为接受这些信仰或观念承担责任。只是，当个人怀疑并运用理性论证它们时，他（她）就必须与拥有信仰、知识、善恶裁判权的权威进行论争，并需要对此承担巨大的责任、后果或代价。但是，在现代社会中，受现代性的动力的驱使，信仰（pistis）和逻各斯的关系被颠倒了，结果，逻各斯在前，信仰在后。现代人需要论证行动、话语的实践，需要辨析对与错、好与坏、真实与虚假，需要通过论证来确认自己的判断，这也是现代精神所要求的。否则，如果他们摈弃了论证实践、话语的实践，就等于摈弃了现代性的动力，现代性自身也将难以为继。原因是，现代社会（现代性的动力）却恰恰要求现代人运用理性进行论证，而且，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并成为现代社会的基本要求。对现代人而言，重要的是要符合这样的程序的要求，即接受的目的必须经过理性的论证、争论，至于其结果的对错，则是另外一回事，人们对此只需负很少的责任，或者说，基本上不需要对此负责。否则，如果违背了这样的程序，没有论证、争论就借助于某种信仰接受了某种目的，就必须对此负责，而且是很大的责任。究其原因，从根本上看，违背了这样的程序，就难以保障目的上的不荒谬和道德上的不荒谬：前者指通过努力就可以达到目的；后者指道德上是可能的，也就是说，既达到了既定的目的，但又没有把别人当作纯粹的工具或手段来利用。这样看来，现代人需要对其信仰的投注负责，需要运用理性进行论证，并保障其行为目的的不荒谬。实际上，理性、信仰都不能决定最终的对错，但是，“在善/恶、对/错这类问题上人之所以必须承担巨大责任，恰恰是因为在这里不存在确定性，因为在这里人跃入其自身的确定性（真理）之中——他对这种确定性（真理）负有完全的责任。”也就是说，虽然善与恶、对与错都缺乏确定性，但我们需要确立并按照确定性（或真理）行动，正因为如此，现代人需要对自己的选择及其后果承担巨大的责任。
　　现代人所负的责任主要包括有追溯性（restrospective）责任和前瞻性（prospective）责任：前者要求个人对其过去的所作所为负责；后者要求管理某事的个人在以后的岁月中对此事负责。实际上，现代人面对的责任很多、很复杂，由此提出的问题更多，也需要以后逐步回答、解决。但是，在赫勒看来，现代人应有的选择是：较理想的选择是，能够保障道德上的不荒谬，并以信念关注这样的目的；更理想的选择是，能够保障目的的不荒谬，并把信念投注到现在看来更有实际效果的目的上。
　　赫勒逐一面对并分析了现代人的时空体验、归宿感、自我和人格问题，事实上，这些精神世界的变化正是现代社会、文化、文明、价值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是现代性的表征。现代社会给人带来了空前的解放和自由，但是，也引发了现代人精神的困境、危机，并威胁着现代人的生存。现代人必须经历这种快乐和痛苦并存的双重体验。与传统社会相比，现代人注重世俗的幸福，重视物质、欲望的满足、感官享受，但却轻视精神的追求，缺乏追求神圣、超越性、形而上的热情与行动。由此，现代人将无法承受这种生命之轻，被迫经受新的考验。只有努力寻找克服精神困境的道路、获得拯救，经受住这种考验中，现代人才可能适应社会的转型并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