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性的瞬间:读梁秉钧《普罗旺斯的汉诗》(2)
时间:2013-11-27 11:17
来源:发表吧
作者:罗桂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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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一幅新地”即使教人恋慕向往,但诗人仍是犹豫,不断扣问、提点着自己,那可能也是一种幻象。幻象可不是指这个地方并不真实存在,而是诗人始终怀疑,这是否就是他寻觅追求的东西?可以无条件地拥抱、接受与遵循?“寻得了又得放弃,放弃了又再开始”,现代城市人怀恋简朴的乡间生活,也许只是一种幻想,一种补偿性的幻想。幻想过后,内心抑压稍稍被释放,然后又甘于回到既有秩序里,等待下一次的幻梦。都市文明的制约,令我们不能真正回到过去的乡间生活;而现在的乡间生活,其实亦是由现代物质文明打造的,并不代表真实的另类生活模式。幻象过后,却不表示不再追寻。
以往的西方与东方对比描述,西方总是想象为现代、先进、文明的城市化地域。时移势易,几十年后,东方的资本主义现代化烈焰滔天,惊动世界。正因为这种东西方逆转的表象,当西方仿佛变为田园农耕的世外生活象征,化为叫人喘不过气的现代制度以外的休息养生之地,更令敏感的诗人不断反思与诘问。城乡对比、东西对立,即使交错了位置,也不见得就是真实。其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乡村生活模式运作,对一个来自东方的香港诗人而言,也不等于真实、亲切和熟悉。故此,诗人并不认同自己是避世的嬉皮士,离世独立的山野乡郊不是他追寻的理想国,他只是个路过又稍作停留的旅客而已。
旅人的本质是寻觅与过渡,不是依恋和拥有,只要“高兴旅途中作客有个憩息的角落”(《山谷里的房子》,第32页),便似乎满足了。不过旅程困顿,经验老到的旅人也被难倒,梁秉钧已描述过不少:“我是触礁的旅客冲抵奇异岛上”(《山雨》,第15页);“有点慢,有点老派/沉重的装甲赶不上世界的舞步”(《雅芝竹》,第26页);“如今路上的蹇踅令我滞留”(《马赛的鱼汤》,第30页);“经过这么多歧路,仿佛路标都是陷阱/不见得所有的路都走得通,水都相接”(《威尼斯》,第64页);“但背囊太重了,各地的天使/早有归宿,他继续孤独的旅程”(《卧底枪手逃离旺角》,第90页);“回旋不知该怎样走下去/前进不了/卷回的身体摩擦土地摸索土石间的隙缝/重重挣扎中/寻找出路”(《山东:百脉泉》,第107-108贞)。
于是总在途中的诗人,有时也“不禁自问这样惶惶牺牺为的是甚么?”(《孔子在杜塞尔多夫》,第66页)。答案也许可以很多,诗人也不断给了我们提示:“我只不过熟悉人世的曲折,在其中周旋/唤起人们去想象温柔敦厚的诗教”(《孔子在杜塞尔多夫》,第66页);“知道人情曲折,势利或善美/他相信自己还有能力好好去爱”(《雅芝竹》,第26页);“在不可逆转的生命过程里/也总有柔美的事物”(《马蒂斯旺斯教堂》,第33页);“在众人的喧哗中默默记录/转眼就会晒干的雨的痕迹”(《罗马机场的诗人》,第61页);“有各种不同感受的层次/我们在其中旅行”(《樱桃萝卜》,第79页);“渗进广大而空漠的未知/自己消失了?/改变了/变成另外的形态?”(《山东:百脉泉》,第108页);“外面是不同的香料/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信仰/缤纷还是残暴——/……/你带着好奇抑或不以为然的想法/晨昏变幻,改变你茫然的目光”(《出关》,第114页)。
答案也许可以只有一个:“为了令我们欣赏更大的自由”(《清理厨房》,第69页),或为了经历“自由的喜悦”(《在光州吃荣光黄鱼》,第93页)。诗人所指的“自由”,不单纯是政治意义上相对于囚禁、剥夺任意行动的权利、压制人的自由意志等的东西。它不是政治斗争中高举的鲜明理想,相反,可能是不显眼的、不容易被量度的。日常生活制度对人们心态与价值的逐渐收窄、萎缩与桎梏,令人无法再欣赏及享受“自由”,尽管现代化的生活总是向我们承诺,会为我们带来更大更多的自由。然而,在现代的制度“保护下”,我们对“偌大的自由”其实满是不安和害怕。《座头鲸来到香港》(第86-87页)对此说得再清楚不过:
他们并不知道
你的先人来过这儿
(他们老在问:这儿可也曾出现过向往海洋的视野?)
他们也不知道你来追寻先人的足迹
你能寻到甚么呢
这儿是个善忘的城市
他们都不大看得起自己
老觉得该没有甚么大事会在这儿发生
只是偷偷庆幸捡到便宜
顺便出海偷瞄几眼
明天在饭桌上炫耀两句
这就够了
日常生活不要超过保守的尺码
吃饭不要用太大的碗
若要游泳
儿童池就够了
需要甚么请先填表
有甚么计划请排队轮候
有电话进来先耍你两手
你这样闯进来是太不守规矩了
不过也没有人出头批评
他们都等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处
能否分到一杯羹
折扣优惠买一头吹气的小胶鲸鱼
分期付款买一角海景
在世界大事的旁边
拍一个照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
他们永远不会相信
你是为这个地方而来
你是为他们而来
你是为他们带来了海洋的警告
“海洋”宏大的自由,是我们生活在现代化制度下的人不再向往,亦没法承受的。它是“警告”,以庞大的鲸鱼躯体,因为它是变量与未知,是不能被驾驭的偶然偶遇。或许,这首诗会主要被解读为诗人对香港这个喜欢自贬、小心眼、缺乏历史视野的小地方的一起批判。可是诗中描述的诸种现代生活的琐碎情境与细微细眼的心态,香港社会固然是一个典型,也包含了普遍意义。现代生活制度里磨人的众多细节规章,早令人失去及忘记了“曾出现过向往海洋的视野”。日常生活的理性化规则,无疑把人包裹在安全又可计算的领域内,但也差不多完全摧毁了人对不可预知事情的好奇与欲望。对梁秉钧而言,他的诗作篇幅虽然并不宏大,但却如一尾座头鲸般,企图对现代生活制度的牢笼制造大的、可改变的冲激;同时也是对他自己的一种批判性意识。
《普罗旺斯的汉诗》里的叙事抒情主体,是个没有停歇或停驻的旅人。他不能也不想停下来,因为任何太久的停顿,都有可能消磨了寻求自由的心灵,令生活变为新的规范性秩序。乡村生活柔美,对这个旅人来说,不是因为它提供了另一个安稳逸乐的乌托邦,他可以从此安顿下来,过着平稳快乐的生活。即便是“经过繁华想回到素朴”(《威尼斯》,第65页),也不是简化如只从一极到另一极。如果只是这样,乡郊野外也不过是另一个现代制度的囚笼,因为它同样是要隔绝与控制一切未可知的东西。乡村对旅人的吸引,是它呈现着种种偶发性的可能,“村子里这么多纵横交错的路/结果都是通往山上的修道院吗?’’旅人追求的正是村子里这么多的路都未必通往同一个方向。即使是目的地“修道院”,在旅人眼中,也不等同是稳定不变的同质体。反而是差异、变数的反射物:“修道院在这里多年了/见证了不同的人生/许多不同的路在这里相交”“修道院有森严的大门/却可以拉动楔子打开/花园里有各种盛放的花朵/我们踏进角落一面镜子/发现一个新奇的空间”(《围坐》第8页)。在诗中,“修道院”是来自八方的旅人命运交叉的城堡,是众人“在世界不同的路上再相逢”又再告别的交叉路。它指向自由,因为它包含种种不可知,也因为它“越过人类的国界”(《围坐》,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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