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一般指人死后干枯的骨骼,有时也指死人干枯的颅骨,又作“髑髅”。查找中国古代文献,发现骷髅用处繁多,如古人用先人骨骼制作骨器,除做一般器皿,还可追思先人;藏传佛教中的密宗还制造、使用人骨法器,如颅骨碗、颅骨鼓等。在古代小说中,骷髅更是被作家随意装点,如《水浒传》中梁山寨内碗瓢尽是骷髅做就,《后水浒传》中屠俏床前列着几个生漆骷髅头的尿器,《西夏书事》中诸族豪酋用骷髅饮盟酒,作者着意于陈述这些骷髅器具显然是为了点染英雄的豪杰之气。《梦梁录》中还有以骷髅命名的茶坊;《杨家将》、《东游记》都记有西夏国黄琼女手执骷髅兵器,使太阴阵更加阴气逼人。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髑髅意象异彩纷呈。本文认为髑髅意象的产生、演变与宗教特别是道家思想有密切的关系,是特定时代、社会文化背景下作者心理特质的反映。本文拟分析髑髅意象在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演变轨迹,并探讨其文化内涵及成因。
一先秦魏晋散文展现道家观念的髑髅意象
髑髅意象最早可能出自《庄子·至乐》,庄子途中遇髑髅,为之怜悯哀叹,骷髅显梦:“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断然拒绝庄子复生之请:“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1]寓言中髑髅不过是庄子借诸于梦用于内心辩白的道具,因此髑髅与庄子实质上是合二为一的。庄子是先秦道家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其核心思想是人生观。他认为人的一生充满了矛盾和悲剧,寓言所谓“贪生失理”、“亡国之事”、“不善之行”、“冻馁之患”、“之春秋故”以及“君臣上下”、“四时之事”涵括了人一生中所遭受的国事家情、贫富穷达、饥渴寒暑、讥诮毁誉、生老病死以及在社会伦理的压制束缚下阻碍个体自由的种种困境。要从这些困境中彻底超脱出来就要超越死生。庄子认为“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通天下一气耳。”[1]大自然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人之生死不过是气之聚合和流散的自然变异,因此,面对生死,人们不应有欢乐与忧愁的纠结。对生死能采取达观的态度,甚至“以死生为一条”[1],以生死存亡为一体,那么,“生”与“死”就不是截然对立的状态,相反,“死”摆脱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拖累,反而更能逍遥自在。生则劳苦,死有至乐,恶生乐死,庄子髑髅之叹表现的是一种达观的生活态度。
庄子贵身,肯定人的生存需求,但反对丧己于物,认为世俗大众,拘于物欲,迷失了真性。因此,他从人的现实困境出发,探求人与世界的关系,力求在有限、有形的世界中找寻无限、无形的生命意义,追求个体的身心自由。在《至乐》中,骷髅所标举的“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不过是让个体逃离社会现实,而隐身于冥想之中,退居于尘世纷扰之外,当然也逃避了社会责任和个人使命。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易永姣:论古代文学作品中骷髅意象之嬗变
超脱和自由本来就具有无穷魅力,特别是社会动乱、政治黑暗,文人仕途坎坷、抑郁忧愁,更容易作道家之想。因此,骷髅意象在文人笔下不断出现。如张衡《骷髅赋》,骷髅称“死为休息,生为役劳。冬水之凝,何如春冰之消?荣位在身,不亦轻于尘毛?飞风曜景,秉尺持刀。巢、许所耻,伯成所逃。况我已化,与道逍遥。离朱不能见,子野不能听。尧舜不能赏,桀纣不能刑。虎豹不能害,剑戟不能伤。与阴阳同其流,与元气合其朴。以造化为父母,以天地为床褥。以雷电为鼓扇,以日月为灯烛。以云汉为川池,以星宿为珠玉。合体自然,无情无欲。澄之不清,浑之不浊。不行而至,不疾而速。”[2]不仅恶生乐死,而且把“死之悦”推向极致:脱离了权利之争,不必阿谀谄媚,无赏无罚、无害无伤,多么逍遥、自在。张衡作此赋时为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已,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在宦官与外戚专权争斗的夹缝中,“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伏,幽微难明”[3]。其忧思苦闷与赋中骷髅的无限自由,形成鲜明对照。故《骷髅赋》“死之悦”针对的是“生之恶”,即张衡晚年悲凉的处境,反映出作者对超然世外的向往与追求,表现出浓厚的道家情愫。
在封建时代,儒家思想占主导地位,文人多以建功立业为首务,所谓纯个体的悠游自在不过是政治失意时暂且慰藉心灵的精神药剂。因此,在骷髅逍遥自在的背后,我们常常能读到作者内心几分犹疑和伤感。如曹植《骷髅说》,其骷髅言:“夫死之为言归也,归也者,归于道也。……与化推移,阴阳不能更,四时不能亏。……偃然长寝,乐莫是逾。……昔太素氏不仁,劳我以形,苦我以生,今也幸变而之死,是反吾真也。”[2]宣扬的也是庄子的生死观和道的境界。但据结尾“夫存亡之异势,乃宣尼之所陈。何神凭之虚对,云死生之必均”,曹植似乎并没有接受骷髅的“死之悦”,他认为生死是两种不同的境界,并指出这是孔子的观点。据《说苑·辨物》记:“子贡问孔子,死人有知无知也?孔子曰:‘吾欲言死者有知也,恐孝子顺孙防生以送死者。欲言无知,恐不孝子孙弃不葬也。赐欲知死人有知将无知乎?死,徐自知之,犹未晚也。’”[4]对于生死,孔子犹疑不决。曹植命仆夫“拂以玄尘,覆以缟巾,爰将藏彼路滨,覆以丹土,翳山绿榛”,对骷髅显示出一种怜悯的情感和敬而远之的态度。联系曹植生平,他满腹才华却遭受曹丕压制和打击,愤慨哀怨,不甘弃置,渴望用世立功,却又无可奈何,或许此文就是其徘徊于儒、道的心情表露。
庄子、张衡、曹植文中的骷髅,尽管因为时代社会和作者处境及创作心态的差异,其形象内涵有一定的区别,但整体而言,都静处于生的彼岸,无拘无束,在骷髅世界中至乐逍遥,体现的是庄子达观的生命态度和道的境界。
随着文人对日常生活和自身情感的关注,髑髅意象也由道家的哲学思辨日渐染上世俗的色彩。如晋代吕安《髑髅赋》:“于是骷髅蠢如,精灵感应,若在若无,斐然见形,温色素肤,昔以无良”,骷髅外表柔善,内心却是如此的忧伤、孤寂:“行逢皇干,来游此士,天夺我年,令我全肤消灭。白骨连翩,四支摧藏于草莽,孤魂悲悼乎黄泉。生则羽化,明则反昏,格于上下,何物不然?”[2]诉说自己形体消灭和骨骸弃露、孤魂游离的不幸遭际,并指出这是自然万物不可逃避的宿命,表现出强烈的感伤格调。此髑髅痛苦悲伤,哀感死亡,这是常人恋生畏死情结的生动再现,也是骷髅意象世俗化的开端。
二宗教视域下的骷髅意象
至唐代,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人们精神消费日益多样化、世俗化。文人附庸风雅,崇尚风流。另外,受时代感召,他们崇尚功名,满腔抱负,激情豪迈,而与之相伴的又常是怀才不遇、情爱受阻、生离死别等人生挫折及社会巨变,因而极易产生人生如梦、为欢几何的消极心理,于是迫不及待地及时行乐,以声色自娱。与社会世俗化相应的是宗教的发展和传播。宗教大多推崇清静寡欲。如道教中有“叹骷髅”的科仪,全真道祖师王重阳倡导骷髅观,“欲要心不乱,般般都打断。子午卯酉时,须作骼骼观。”[5]以骷髅唤醒、点化教徒。受其影响,全真教徒诗文多吟咏骷髅,如谭处端《骷髅歌》:“骷髅骷髅颜貌丑,只为生前恋花酒。巧笑轻肥取意欢,血肉肌肤渐衰朽。渐衰朽,尚贪求,贪财漏罐不成收。爱欲无涯身有限,至令今日作骷髅。作骷髅,尔听取,七宝人身非易做。须明性命似悬丝,等闲莫逐人情去。故将模样画呈伊,看伊今日悟不悟。”[6]以骷髅之衰朽警戒世人去除贪欲,远离名利声色。佛教中有空幻观。空,意为空无、空虚,即任何事物都虚幻不实,自然万物包括人的生老病死都只是暂时的因缘和合,最终归于寂灭。所有世人不过是带肉的骷髅,人们迷恋的美色情爱、富贵荣华也都如过眼云烟。为了破除世人的执着、痴迷,佛教经典常用骷髅劝戒,如《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附《吕祖师降三十二次偈》中有“娇女原是粉骷髅,暮乐朝欢总不愁。一旦无常归冥路,夜台难逞旧风流”。[7]《湖州吴山端禅师语录》卷下有《咏骷髅》:“旷劫不能逃,轮回多出没。只为世间情,无缘生慧日。晨昏多不省,运用如胶漆。只这示诸人,非空亦非实。”[7]其意无非是说浮生易度,幻质非坚,娇俏红颜,终作白骨,万般恩爱转眼成空,色身乃一切痛苦之源,劝戒世人要逃出迷津,裂开爱网,抛却色身,舍恶归善改往修来,以免沈沦。类似的还有很多,如《金刚经科仪宝卷》“荒郊日落草风悲,试问骷髅你是谁。或是英雄豪杰汉,回头能有几人知。”[7]叹世人有生必有死,纵然是英雄豪杰,临终也未免无常命尽,同归下土。“春来秋去几时休,堪叹众生又白头。东廓郊中多古墓,北邙山下有骷髅。”[7]浮生如梦似幻,执着于现有,只会徒生烦恼。由上可知,骷髅意象在宗教典籍中几近于浓缩的宗教义理,成为“空”和“幻”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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