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花女(2)

　　奢香回到贵州，大力宣扬大明民族政策，使“诸罗大感服”，地域归附不算归附，只有人心归附了，才算真归附。奢香兑现诺言，归家未卸妆，即开始勘测高速路线。云贵之地，漫山遍野鲜花遍开，水光山色，分外鲜妍，看风景确是好地方，但要修路呢？那可是崇山峻岭，天堑壕沟，峭壁陡岩鸟都难落脚的，修路是何等艰难！奢香当了这项目总经理，这项目国家虽立了项，但是没拨款的，款项是奢香筹集的；奢香身体力行，先走村入户，筹资，征人，一家家做思想工作，搞拆迁，然后行走于洪荒之地，搞测绘，再然后呢，逢山开山，遇水架桥，用锄头用镰刀，用凿子用木棍，来开天辟地。所谓是万年草莽，“羊肠险恶无人通”；所谓是雪栈云林，“落落千秋无通款”。这位女老总，与虎狼同出没，与蛇魅共枕眠，一头秀发，常常被灌木缠住；一身女装，往往被荆棘挂了，当年土司夫人，跟毛发野人何异？

　　在云贵与湘黔，修路艰难百战多，按理是该让女人走开的，而奢香却走进来了，在一支支喊着号子、唱着红歌的男性队伍里头，出现了云鬓花环一位女性，那是何样的一朵异色？彝族是山峰上的民族，劈山开路自有豪气，“披荆斩枳剪蒿莱”，吃得苦霸得蛮，加上领头人奢香是彝族中的奇女子，有她带头，彝族人民便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日奋战，夜奋战，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开偏桥、水东，以达乌蒙、乌撒及容山九境，立龙场九驿”。后来朝廷赞道：“顺德夫人以笃忠贞，志坚金石；名垂竹帛，望重华夷。路通九驿，凿山着磐石之功；坐镇百蛮。”很多英雄被点赞，或许是掺了假的，而奢香夫人修建龙场九驿，朝廷给的颁奖歌词，却还不足以记其辛苦铭其功劳。

　　龙场在今贵州修文。龙场九驿，起自贵阳以西的威清卫，经龙场驿、陆广驿、谷里、水西驿、奢香驿、金鸡驿、阁鸦驿，抵达560里外的归化驿，与乌撒道相通，直达乌蒙府（今云南昭通），此道一通，明朝通往云南便有了两条高速公路了，彩云之南与四川与贵州与湖南，便息息相通，不再是蛮荒之地，“鬼国山河改，皇华驿路存”；边陲云南与中原大地，以道路为带，捆将一起，大明版图又谁能再扳得开？西南边境被紧抱在中原大地的怀抱里了。“九驿邮初置，三巴路已通”。天堑变通途，“自是大道通而西南益辟”。有了这条高速，内地去边陲旅游，容易了；边陲来内地交流，也容易了。奢香开着马车，开在自己修建的道路上，喜之不禁，多次到大明金陵，禀呈政务，进贡地方物产，“每岁贡献不绝。报施之隆亦非他土司所敢望”。此外，奢香将长大独子阿期陇的派到金陵，请入京师太学读书，朱元璋蛮高兴，特下诏，“谕国子监官，善为训教，庶不负远人慕学之心”。

　　大路通，国家统，大路通，文化通，道路建设等同国家统一，是同一个命题的，不止是国家地域一统了，民族文化也弹起了交响乐，明朝诗人吴国纶特作《奢香驿诗》，高赞歌颂这位高速公路建设女英雄：“我闻水西奢香氏，奉诏曾谒高皇宫。承恩一诺九驿通，凿山穿木开蒙茸，至今承平二百载，牂牁（音赃苛）僰（音勃）道犹同风。”二百年后，这条龙场九驿，依然在，而民族文化更是同调同风了。至今承平二百载，这条高速依然人马杂沓，人欢马叫，南来北往，笑语喧哗，可知奢香当年所建的高速驿道其质量之好，谁说女子不如男？这话还是错的，应该说是：谁说男子可如女？后代男子汉所修之路，所砌之屋，所建楼堂馆所，没几年便烂便倒便楼起楼塌，须眉男子较奢香女流之辈，羞不羞啊。

　　奢香之功，还是朱元璋概括得好：“奢香归附，胜得十万雄兵！”可惜奢香死得过早，许是在高速公路建设中，操心过度吧，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奢香英年早逝，朱元璋特遣使前来祭奠，诰封为“顺德夫人”，旌奖这位交通战线上的女英雄。

　　“一座山翻过一条河，千山万水永不寂寞，你来过，年华被传说，百里杜鹃不凋落。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可是苍天对你在呼唤。”凤凰传奇唱着的这首《奢香夫人》惹人遐想。七八百年前，一位红妆女子，飒爽英姿，在万山丛中灵手编织一条丝绸般的驿路，将山峦穿珍珠，绾结起来，丝路蜿蜒五六百里，云在飘，人在走，鸟在鸣，花在开，行走在这条天路上，这不是神话传说，这是中国交通史的大佳话。

　　佳话还有后话。龙场九驿，不止有奢香这位丝路花女，供我们缅怀，还有一个思路花语供我们骋怀呢。奢香夫人开凿龙场驿站，若干年后，来了叫王阳明的书生。阳明先生因骂了宦官刘瑾，被打四十大棍，流放到龙场驿站，当了驿丞。万山成锁，锁得了身却锁不住心，何况云贵之山，万山叠翠，有驿道通幽；幽处独坐，阳明先生便在这里格竹子。格物致知，知道了，其道是阳明心道。奢香夫人所修的龙场驿道，成了阳明先生的一条思路，通达古典哲学，丝路花女神助了思路花语，真是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