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塞小说中的世俗化书写及其深度价值(3)

　　在美国文学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世俗生活由于其固有的琐屑和平庸不符合宏伟叙事的审美要求和价值目标而无法在宏伟叙事中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并获得言说的合法性。对“理想”和“终极意义”的追求和探寻是精英话语一贯的价值目标，平庸的日常生活因为本身不具备超越性的理想价值而不能获得精英话语的认同。
　　传统的启蒙话语在本质上坚持理想主义的价值诉求，过度的理想化导致了它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距离，也造成了它与一般民众的隔膜。与精英文学不同，德莱塞在创作中将视点下移，从世俗性的生活中发掘它本有的但却被长期遮蔽的价值。德莱塞既不是在世俗生活之外寻找和确立生活的价值，也不是武断地否定世俗生活本有的意义，而是从此岸生存的角度来阐释生活的价值和意义。这样，世俗化的书写在德莱塞的小说中获得了具有自足性的价值和意义，它借助于世俗生活本身的价值开启了一种新的启蒙的维度，把以往启蒙话语关于“人为什么活着”的终极追问以及精神拯救之类缥缈的话题落实到现世生活这一坚实的现实生存基础当中来。从深层次来说，“世俗化书写”是德莱塞观照生活和时代的一个重要视角，这既反应了他对生活与自我的认识，又联系着他对文学本质的认识。德莱塞在《真正的艺术是就是讲真话》中指出：“无论是社会道德还是文学，其全部与实质均可用三个词表达——讲真话……不管冒犯传统与否，一个艺术家都要把他所看见的真实没有任何掩饰地表达出来，这既是道德也是艺术。”不可讳言，德莱塞小说确乎摈弃了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精神立场，确乎没有将生活的表象作精神的提升，甚至也没有赋予琐屑的人生以某种哲理意味。如果说既往文学中由于偏重对理想、激情和英雄主义的描写和表现，从而遮蔽了人的现实存在中凡俗、琐屑的一面，那么，德莱塞的小说对于凡俗、琐屑的凸现，正好构成对这种遮蔽的反拨，是作家用心灵体悟到的一种被种种主流意识话语所冲淡和遮蔽的人性现实。《嘉莉妹妹》《欲望三部曲》《天才》等作品都流淌着日常生活的原汁原液，其自身就构成了一个个世俗意味丰盈的艺术整体，从而与虚假和理想谎言所支撑起来的文学文本大相径庭。从中，我们触目所及的是曾经被主流意识形态所遗忘了的由世俗生活事件构成的真实历史图像。
　　德莱塞在小说中确实不再追求宏大叙事，他更多关注的是现代社会中生存的个体。其笔下的嘉莉就是现代社会中的一个个体，更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隐喻象征，柯帕乌，尤金，克莱德同样如此。这些人物是现代美国社会在特定时期的客观存在，他们被作家挖掘出了一种被社会规范所掩盖了的个体品质，主要体现为在社会变动时期人们的个体身份认同并由此生发开去的追求自我价值与个体生活意义的原初冲动和稚态热情。德莱塞保持了作为现代性根基的主体性观念，顽强地捍卫着个体选择生活甚至改造生活的权利，从而平实地体验着生命美学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