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塞小说中的世俗化书写及其深度价值(2)

　　综观德莱塞作品，对笔下人物的生活状态的理解都聚焦在“世俗关怀”中，这种关怀主要是对普通人的当下境遇的关怀，对个体生存的物质幸福的关怀，与人文主义者强调的“终极关怀”有所不同，从而更突出了“世俗化”的特征。胡斯曼指出：“到了十九世纪末期，上帝已经成为了最受质疑的一个概念。”在此背景下，贝格尔更注意到了意识领域里的世俗化：物质功利取代禁欲主义，这“意味着现代西方社会造成了这么一批数目不断增加的个人，他们看待世界和自己的生活时，根本不需要宗教解释的帮助”。对于德莱塞来说，世俗化抒写的冲动直接地来自于经济的崛起和强劲发展推动，经济话语取代政治话语成为社会的主导话语，政治话语操纵社会运行机制、整合一切社会力量的权威地位被瓦解，普通民众的各种世俗性欲望在经历了政治和清教主义道德权威的长期压制之后被激活，在经济语境中获得了合理性的注解。利尔斯指出：“在德莱塞小说的世界中，追求世俗的幸福召唤着每一人。”
　　德莱塞的世俗化描写首先表现在对人物物欲追求的描绘上。《嘉莉妹妹》《欲望三部曲》《天才》等几乎一无例外地表现了人物最世俗化的欲望——物欲与情欲。这种欲望表现与以往传统小说的最大不同在于：在商业社会的价值原则下，欲望的膨胀和满足不再需要任何文明的遮羞布，也不再伴随种种道德的焦虑和微妙的心理过程。费谢尔曾评论说：“德莱塞的作品是一种大众化通俗艺术，不仅没有反驳大众意识形态，而且使读者在一个新的消费品世界中感到习以为常。”在开往芝加哥的火车上，嘉莉的脑子里就
　　“渴望着获得物质享受”。《欲望三部曲》则是一部是关于暴发户市民进人市场经济的备忘录，在这份
　　“备忘录”中，城市市民阶层的那些赤裸裸的生活欲望和物质自豪感展示得一览无余。他运用自己纯粹感性化的思维方式对一切社会现象进行“欲望式”的自由注解，“一切生物都是以相互吞食为生的，人是以吃别人为生的”。他也学会了在经济竞争的社会秩序中寻找可以为自己的欲望满足的一切，他的一生透射着物质主义“理想”的终极陶醉。
　　与传统文学中的精英话语不同，德莱塞在小说中也从世俗的角度来考察两性情爱。《嘉莉妹妹》是较早表达世俗爱情观的小说。嘉莉之所以后来又成为赫斯伍德的情妇，主要是看中了他酒吧经理的地位与富有。赫斯伍德实际上是一种社会职能的体现，他的整个生活都是由他作为一个酒吧经理这样的地位派生出来的。《欲望三部曲》中柯帕乌的情场事物与商业事务互相交织在一起，他一生不停地追求形形色色的女性。接触的女人之多，有“美国文学史上最惊人的情妇花名册”之称。几乎同样的，在《天才》尤金面前，爱情也是一个模糊不清且脆弱不堪的虚幻命题，他先后与九个女性发生过关系。性在这些人物的世界里被最大限度地还原为肉体的欲望和快感，成为了完全形而下意义上的消费目标，一切形而上的东西均被放逐。伯恩认为：“德莱塞先生之所以非同寻常，是因为他比我们中大多数人更率真。与其说他书中充满了耽于性爱的人物，倒不如说他使性爱成为个人生活中的组成部分，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从《嘉莉妹妹》中的嘉莉，《欲望三部曲》的柯帕乌，到《天才》中的尤金，再到《美国悲剧》中的克莱德，他们都是城市尘世中的平常男女，沉溺于都市生活的最为实在的感性层面，在切身体验中获得现代都市生活的光与影、声与色的真实感觉，捕捉到现代都市瞬息性的现在时态。真理性相对于实在性。德莱塞曾回忆道：“回顾过去我所写的书。我只能说：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我对人生的描绘……你们可能不喜欢我的描绘，但是我所看到和感觉到的人生，就只是这个样子，因此，我只能给你们这样的描绘。”以这种视角切入，德莱塞完成了对普通平凡的市民们爱情、婚姻、家庭等生活状态的原生态记录。在他的笔下，人物和情节不再是直奔主题的解说和演绎，不再是某个既定理念和思想的婢女和驱遣。显而易见，德莱塞基本上是从世俗化生存的角度来观照和表现市民生活的，当下的生存是其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和终极价值归宿。这种价值立场体现在小说文本中，就是把一切都置放到世俗性的日常生活形态里，从日常生存的角度进行观照、理解、把握和阐释，并揭示其对于个人现世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从而建立起一种世俗化的生存哲学话语，并以“当下”的价值标准和审美眼光解读历史，在文本中注入“此在”的生存体验，这使德莱塞在20世纪初期的文学潮流中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
　　三、世俗化书写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