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眼光

　　日本已有长达一千多年中国画输入的历史，对于中国绘画的兴趣和收藏的作品促使日本学者早在20世纪初期就开始着手编写中国美术史。这其中包括大村西崖的《中国美术史》，中村不折与小鹿青云合著的《支那绘画史》，内藤湖南所著的《中国绘画史》，铃木敬的《中国绘画史》等。这些著作先后在中国翻译出版，其研究方法和著述模式对于中国本土美术史家影响深远。
　　一、大村西崖的《中国美术史》：史学立场中的初次启蒙
　　最早的一部有关中国绘画史的著作是大村西崖的《东洋美术史》，出版于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原书卷帙浩繁，叙述内容广涉中国、印度、日本，并不单是中国一脉。但可以说，这是第一部从史学立场对中国美术史进行系统论述的著作。1928年，陈彬和将此书的中国美术史部分单独抽出译成中文，在中国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大村西崖，1893年毕业于东京美术学校即现在的东京艺术大学雕塑系，是该校的第一届毕业生，1902年起在母校承担东洋美术史教学任务，开设过东洋美术史、东洋绘画史、东洋雕刻史等课程，是“全世界最早在大学中开设中国美术史课程的教授”。
　　被中国学者所熟知的是其在1921年发表的《文人画之复兴》，后由陈师曾翻译成中文，并与陈的《文人画之价值》合在一起，以《中国文人画之研究》为名出版。《东洋美术史》的主要内容来自东京美术学校史课的讲义，整体的叙述虽然非常简洁，但可以看出大村西崖的《中国美术史》并不像当时的其他文化史、艺术史那样在著述个性上受明治以来西风东渐太深的影响，从而使构思、文风等各方面体现出过于明显的西方口味。恰恰相反，该书风格仍然是东方式的、描述式的、考据式的。它是作者自己收集大批史料，又加以独立思考后的研究心得。
　　从1921年10月到1926年4月，大村西崖曾五次访问中国，收集了海量了美术资料，例如第一次访问中国时，他曾“看画五六千幅，拍照1300张”，在收集中国美术资料的同时，与陈师曾、金城、吴熙曾、颜世清、周肇祥等画家以及胡适、叶恭绰等学者一直保持着联系。客观上促进了与中国美术家之间的交流。但遗憾的是，这些大部分发生在成书之后。作为日本的中国美术通史开山之作，《中国美术史》的启蒙意义是重大的，但是由于受本国收藏作品影响太深，对中国画的概念和理解太偏，无法将现存作品与画史记载相结合而对作品进行分析。未能形成对中国美术史整体、全面而客观的认识。
　　二、中村不折的《中国绘画史》：出走本土后的中国影响
　　1913年，第一部真正以“中国绘画史”名称出版的《中国绘画史》，由中村不折、小鹿青云著述，玄黄社发行。它是迄今为止最早的中国绘画史专著。作者中村不折是明治时代著名的画家、收藏家、书法家，既是以油画的高水平成为日本艺术院会员。又曾以富于收藏而建立日本有史以来第一个专业的“书道博物馆”。中村不折认为要学习日本绘画史先得了解中国绘画史，他曾在《中国绘画史》序言中说道：“中国绘画是日本绘画的母体，不懂得中国绘画而研究日本绘画是不合理的要求。”这段陈述在明治以来专事古代绘画史研究的学者中间逐渐成为一种共识。
　　一方面由于出自于绘画史知识的普及目的，另一方面由于中村不折对于中国绘画史和中国文化的认识不及前人，造成了《中国绘画史》总体叙事方式较为平坦，内容简略有欠丰富，逻辑论证略微薄弱，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其学术深度的拓展。
　　中村不折年轻时学习油画，后又师从真壁云卿学习南画，曾担任日本太平洋美术学校校长一职，由于画家的身份，除与大村西崖雷同的整合画史记载的部分，中村不折在《中国绘画史》中更多侧重介绍了一些绘画技术层面的问题。正是这种条理清晰、简明扼要的思维风格，在输入中国之后，为同是画家的陈师曾、潘天寿等所认同采纳，从而掀起了第一波中国绘画史研究的浪潮。
　　中村不折的《中国绘画史》在日本民众中流布甚广，但在日本学术界却并未形成多少反响。历来学者论日本的中国绘画史研究时，似乎也常常忽略它的存在。所以与其说它的主要影响是在日本，还不如说是在中国。1925年由翰墨缘美术院m版的陈师曾《中国绘画史》与192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潘天寿《中国绘画史》皆是对了中村不折、小鹿青云版《中国绘画史》的翻译，更深层次上。中村不折所建立的中国绘画史体系，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后续几十年学者们的对于中国绘画史的学术研究思维。
　　三、内藤湖南的《中国绘画史》：史学新构下的毁誉参半
　　内藤湖南是东洋史学权威，其《中国绘画史》的主要内容早在1909年他主持京都大学《支那绘画史》讲座时就已陆续成型。内藤湖南的《中国绘画史》较大村西崖的《东洋美术史》内容更为详尽，叙述更为通俗。大村西崖的《东洋美术史》是作为东京美术学校的讲义来撰写的。因此，他的对象是美术科的学生；内藤湖南的讲课对象是文史科的学生，这决定了他的讲义必然侧重于史学体系框架的构建，而不仅仅是历代绘画名作的点评。相对于当时的绘画史研究刚刚起步而言。他以东洋史学家身份介入绘画史研究，在方法、目标、体格上具有重大意义。内藤湖南以文化史观的高度阐释中国绘画史的流变，凸显艺术发展中的自我突破与蜕变，从艺术规律的角度探寻不同画家、不同流派之间的内在联系，让散见的绘画作品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史学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