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山水词源起探析(2)

　　2.同宋初思想风格相契合。宋初诗坛在漫长时间里都非常沉闷，虽有几个诗派流行，如白体、晚唐体、西昆体、梅欧苏等，你方唱罢我登场，似乎非常热闹，但热闹过后留有的是苍白。仔细分析起来，诗作都呈现了自己的风格，也都具有主动接触自然的意识、特征等，只是表现的不明显、不深刻。

　　从文学史上看，当时代变迁、朝代易位时，士大夫们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深入自然，期望通过与自然对话展开对旧时代困惑的超越和对新时代理性重建等问题的思考，且往往将这些沉重的思考表露在文学作品之中。在宋初词中也保留有这种仕人与自然对话的印记，虽缺少深刻内涵，但也有如在宋初诗中一样的特点：向着浅俗、清瘦方面发展且多有荒远之意。比如王禹■的《点绛唇》："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林逋的《长相思》："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这些词表现出的共同特点是：围绕自己时代的困惑建立适合自己应对自然山水的角度，风格浅俗、清瘦、萧散。如名相寇准也将一些有力度的深沉思考挪移到词中。比如其《江南春》："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萍满汀洲人未归。"精致，具凄楚、哀怨的个性特征，让人看不到理性之所在，风格也萧疏。

　　梅欧苏的出现让人耳目一新，如苏舜钦的《水调歌头》："潇洒太湖岸，淡■洞庭山。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桨，撇浪载鲈还。落日暴风雨，贵路绕汀湾。"注意从自然中领取主体的人格精神，但遗憾的是没有深入自然，没将时代的困惑拿来询问自然，与自然进行对话，这是他们的词作欲摆脱平庸而终未能免于浅俗的原因。

　　从思想风格的角度来说，这些词标志着唐人追求以传神为审美理想的结束。到柳永让人明显感到其对民俗性与世俗性的关注逐渐加强。比如《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词人将山水自然、都市风情相融合，柳永山水词显现民俗性与世俗性。可感到柳词已不再传帝国的神，多少有些写意的味道，他从性情入手，从关怀日常入手，以自己的性情为角度来写词。

　　宋初另有一种感悟富贵的文艺思想，是由赵氏兄弟引领创业者所提出的富贵观念引发的，其正面意义在于表明宋初人仍期望用唐人理性去树立人格理想，但由于景象并不太平，表面上融融和乐，使这种富贵缺少内涵。晏殊的作品中就充斥着这种富贵观，但多有落暮的惆怅，到了柳永那里这种富贵气又多了苏轼所反对的俗气。他们一方面借山水表达对富贵的感悟，另一方面又借山水的迷远表达富贵不能落实的惆怅。无疑，这种思想亦体现在宋初的山水词。

　　3.与当时的山水审美追求相呼应。从中国美学史、文艺思想史可知道，在当时，关于山水审美已经有了丰富的理论，如从欧阳修、梅尧臣等人关于山水审美的议论进行梳理与概括，大致有{8}：

　　（1）"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这是梅尧臣提出的理论主张，后来受到了欧阳修的充分肯定和广泛宣传。这一命题是梅氏试图以一种价值尺度来总括山水、自然，是宋诗以意为主的开始，影响着诗的审美，当然亦影响着词的审美。

　　（2）"诗穷而后工"，注重诗的记叙性，力求穷形尽相，这是欧阳修在总结梅氏的生平和创作后提出的论断。将"穷"与山水文学联系起来，政治上的大不幸促成了文人在山水文学上的大幸运，这已成为山水文学史上有目共睹的普遍事实。但由于梅欧都没有深入自然山水，致使他们的诗欲摆脱平庸而终没能免于浅俗，虽吟咏山水却仅推出平淡。欧阳修虽力推梅尧臣的平淡，所谓"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可惜的是，当时的宋学没有成熟，欧阳修虽是开山之祖，但还不能给"平淡"一个明确而稳定的内涵。然值得庆幸的是虽从内涵上看还不能算深刻，但思路是清晰的，在宋初审美思潮的变迁中，欧阳修的开拓之笔是不容忽视的。从山水的角度来说，"诗穷"让他们更愿意深入山水，将心绪展开于山水，这也同样影响着词。

　　（3）作为集诗、画、文于一身的欧阳修，其另一特点是：在谈到画时将自己的理论主张展开在画论中。如其《盘车图》古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如见诗如见画。"{9}欧阳修把梅诗与画放在一起说是因诗、画是相通的，且欧阳修对于画有较为具体的看法，如《试笔》一卷中的《鉴画》："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走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若乃高下向背，远近重复，此画工之艺耳，非精鉴者之事也。不知此论为是不？余非知画者，强为之说，但恐未必然也。然世自谓好画者亦未必能知此也。"{10}"萧条淡泊"、"闲和严静趣远之心"此乃中国山水画的意旨，也是欧阳修所提倡的，他自己的文学作品正趋于此。他评梅诗"以闲远古淡为意，故其构思极艰"{11}，"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12}等也是趋于此意。

　　谈到宋初的山水画理论，还应当提到黄休复的《益州名画录》，他推尊画的逸格，且对逸格作了较为具体的说明："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尔。"{13}"得之自然"便是逸，则逸即是自然，自然即是逸。另有郭熙的《林泉高致》，其对山水文学创作的影响更大。如《山水训》篇云："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原而不得见也。"{14}以上是说明山水自然既超越尘俗，而又涵融丰富，故能成为人精神解放、心灵安顿之所。从《山水训》篇我们还可得知：郭熙认为山水画足以弥补士大夫的仕宦生活与山林情调的矛盾，由此种背景反映出来的对山水画所作的评价，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不免把它浅俗化了，但这种艺术价值的"社会化"，本身就是浅俗化。

　　以上理论是宋初山水诗、画的理论基础，也同样影响着词对山水的审美与捕捉，若将山水词与山水诗、山水画理论相对照，可发现山水诗、画的这些理论几乎触及到山水词的各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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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李亮伟.唐五代山水词[J].文史知识，2010（4）：17.

　　{2}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3}夏承焘.西湖与宋词[J].杭州大学学报，1959（3）.

　　{4}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5}王鹏运辑.四印斋所刻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708.

　　{6}邓乔彬，宫洪涛.潘阆的词论及其词作评议[J].洛阳大学学报，2006（9）：14.

　　{7}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8}张兆勇.沧浪之水清兮--中国古代自然观念与山水田园艺术的文化诠[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200.

　　{9}{10}欧阳修文集.卷一三○.四库全书本.

　　{11}何文焕.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1：265，267.

　　{13}黄休复.益州名画录[M].卷一.四库全书本.

　　{14}葛路.中国古代绘画理论发展史[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109.

　　基金项目：宿州学院科研平台开放课题"孟二冬精神与传统文化关系研究"（2010ykf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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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影，硕士，宿州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