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礼貌言语行为研究(2)

　　2.真实不礼貌言语行为的顺应论阐释

　　真实不礼貌言语行为指说话人使用的语言在实际语境中产生了不礼貌的效果，造成了不礼貌的事实。其中有意识不礼貌言语行为是指语言使用者有意识地使用很可能会被受话人认为是不礼貌的语言。无意识不礼貌言语行为指语言使用者使用了被受话人认为是不礼貌的语言而语言使用者却没有意识到，甚至有时听话人并不在意计较。一般而言， 辱骂、诅咒、攻击、讽刺、反语等语言都被认为是不礼貌的语言， 因而在多数情况下会产生不礼貌的效果。

　　比如第九回“茗烟闹书房”一节：宝玉的小厮茗烟“便一头进来找金荣， 也不叫‘金相公’了， 只说：‘姓金的， 你什么东西！ ……你是好小子， 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 ’这时只见方砚飞， 皮鞭舞， 听见‘小妇养的！ 动了兵器了！’的叫骂声。贾瑞争得拦一回这个， 劝一回那个， 谁听他的话？ 肆行大乱。众顽童也有帮着打太平拳取乐的， 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 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 登时鼎沸起来。”这段文字描写， 不仅场面乱而清晰， 众顽童个个活蹦乱跳， 而且也表现了各自的性格， 这虽是一回“闲笔”， 却也揭示了“大题”。下面仅分析茗烟的不礼貌言语。整个语篇顺应了语境“茗烟闹书房”，在内容层面，是质问听话者，前以“姓金的”直呼其姓开头，后以“茗大爷”结尾，气势凌人，给听话人以压力，直接损害了听话人的面子，传达了不礼貌信息。而“你什么东西”包含了蔑视听话人的意思，直接攻击了听话人的面子。在结构层面上（语言结构顺应），说话者一直霸占着话轮，气势凌人，不给听话人以插话的机会，增添了整个不礼貌效果。词语方面（语言结构顺应），称自己为“茗大爷”，不但用词粗鲁，还把自己摆在权势高的位置，同时以脏词“什么东西”称呼听话人，体现了对听话人的蔑视与无礼。在语音语调层面，从标点中可以看出，多以叹号为主，增添语气强硬粗暴程度，也增强了不礼貌的语用效果。

　　再比如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中，“柳家在进府之前，听了小幺儿一席话，笑道：‘好猴儿崽子！你亲婶子找野老儿去了，你不多得一个叔叔吗？有什么疑的！别叫我把你头上的杩子盖揪下来！还不开门让我进去呢！’那小厮且不推门，又拉着笑道：‘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几个杏儿出来赏我吃。我这里老等。你要忘了，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柳氏啐道：‘发了昏的！今年还比往年？ 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妈妈了。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的！人打树下一过，两眼就像那熏鸡似的，还动他的果子！可是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怎么不和他们要，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鼠问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倒有！”’”

　　从语言结构层看，柳家称看门的小幺儿为“猴儿崽子”，对小幺的发式称为“杩子盖”（杩子盖，清代小孩初步蓄发，四周剃去，中留圆形短发的嘲谑语），把其眼睛比作“熏鸡”都是贬义性言语，直接威胁听话人的面子，传达了不礼貌信念。从内容上看，“仓鼠问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倒有！”含沙射影地讽刺了小幺，间接损害了小幺的面子。同样，“别叫我……”和“还不开门……”两句为威胁警告不执行命令的后果，两句在一起造成一种慑人气势，也直接威胁到听话人的面子。从语音语调上看，反复出现反问句、感叹句，最后以叹号收尾，语气强硬粗暴，增强了不礼貌的效果。总之，从语境、语言结构、意识程度三方面顺应了当时的情景。

　　而小幺的回答看似礼貌，实际上却充满了不礼貌。“好婶子”“老人家”表面上看是对柳家称呼语的表层顺应，是对听话人的恭维，但透过这些礼貌的敬语使用，传递出来的是怒气，甚至是警告，构成了真实不礼貌言语行为。从话语中大部分为感叹句，可见其不满的情绪之深。最后以“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收尾，则又直接威胁到听话人柳家的面子，在当时语境下构成对听话人的冒犯，传达出不礼貌信息，让听话人认为说话人是在有意识地讽刺和挖苦自己。反语的使用是说话人有意识地选择的结果（语言结构和意识程度）。

　　这也反应了字面礼貌和实际礼貌之间的矛盾性，与反语原则（Irony Principle）相符合。反语原则是发话者“表面上违反合作原则而实质上又符合合作原则”（Leech，1983）。正因为如此，Leech把反语原则作为主要的礼貌原则和策略，认为反语原则之所以礼貌，是因为它不仅提供了冒犯他人的一种方式，而且使冒犯行为以比直接的批评、侮辱、威胁等更安全一些的手段表达出来。由于反语在表面上是遵守礼貌原则的，对方就不容易违反礼貌原则来反击了，所以反语原则可以使冒犯行为逃避发生冲突的可能性（1983）。这种表面上的礼貌、实质上的不礼貌是典型的虚假礼貌。这种虚假礼貌比不礼貌的言语行为，一般说来，更加不礼貌。反语是使用与本意相反的词句来表达意义，通常用正面词语来表达反面意义。用正面词语来表达反面意义的反语，多数情况下用于批判、揭露方面，可以使讽刺更加辛辣，或更具有讽刺意味，增加文章的感染力，这时的反语通常是不甚礼貌的。

　　以上探讨的都是真实不礼貌中的有意识不礼貌言语行为，而无意识不礼貌言语行为指语言使用者使用了被受话人认为是不礼貌的语言而语言使用者却没有意识到，甚至有时受话者即使知道是在冒犯自己，也不在意的行为。

　　比如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中，“丫头们对尤氏说：‘那府里的姨太太打发人送了分子来了。’尤氏笑道：‘小蹄子们！专会记得这些没要紧的话！昨儿不过是老太太一时高兴，故意学那小家子凑分子，你们就记得了……’丫头们笑着忙接银子进来。”本段文字中尤氏称丫头们为“小蹄子”，原本体现了对听话人的蔑视与无礼。表面上有意识地选择“小蹄子们”这样的粗话（意识程度和语言结构顺应），但其实“说者无意”，并非有意冒犯对方，而且听话人也“听者无心”，即使知道是在贬低自己，威胁到面子，却并不放在心上。从后面丫头们笑着接过银子可以看出。因而只能视作一种无意识的不礼貌言语行为。

　　四、结语

　　通过上述对《红楼梦》文本的分析，可以看出说话双方无论是假意不礼貌还是真实不礼貌都是顺应了当时的交际语境及心理语境，通过动态顺应达到交际效果。一句话在某一场合，在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的两个人之间说出是不礼貌的；但换一种场合或两人间的权势关系做一些改变，不礼貌的语用效果就会减弱，甚至完全消失（杨子，2007）。总之，假意不礼貌言语行为是以不礼貌言语为手段，目标是达到说话者的某种积极交际意图，而非为不礼貌而不礼貌。它作为一种言语技巧应与其他交际策略得到同等的重视。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 高鹗. 红楼梦[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9.

　　[2] 李元胜. 汉语中不礼貌言语行为的顺应性研究[J].现代语文， 2006（11）.

　　[3] 钱冠连.汉语文化语用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 1997.

　　[4] 王传奔.不礼貌言语行为的顺应性研究[J].安徽理工大学学报， 2009（1）.

　　[5] 杨子，于国栋. 汉语语言不礼貌的顺应性研究[J].中国外语， 2007（4）.

　　[6] 杨子.言语不礼貌现象的语用学研究[J].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2007年春季号）.

　　[7] 虞锐.言语礼貌与不礼貌：语境顺应视角分析[J]，新疆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