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别离》中的父权危机(2)

　　电影中的拉齐埃，生活窘困，因为生存的压力才不得不带着身孕到富裕的纳德家里当保姆挣钱养家。拉齐埃是伊斯兰教的忠诚信徒，当需要给纳德的父亲洗澡的时候，拉齐埃小心而又紧张地向宗教组织询问是否犯戒，为了不犯戒她宁可辞去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但是她又极力向纳德推荐她的丈夫来接替自己，从这一点来看拉齐埃是十分需要这点微薄的工资的。在宗教律令和生存压力的矛盾上，拉齐埃倒向了宗教。但是痛苦和贫困是活生生的现实，当拉齐埃有机会获得一笔不菲的赔偿金的时候，她的内心产生了激烈的斗争，她违背了宗教律令，向法官撒谎，期望能够还清家里的债务改善生活。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人类的窘困和孱弱无助是无法纠正的。正是这诸神才最容易一败涂地。”[4]但是在最后，宗教惩罚的力量还是迫使拉齐埃坦白了真相，放弃了用自己的胎儿换来的金钱。为何宗教的控制力能如此之大？弗洛伊德认为，宗教作为一种幻觉与人类的早期经验是分不开的，人们对宗教中神的恐惧感来自于对父亲的恐惧。人们之所以把宗教中的神看作父亲，是源于一种童年经验，父亲是强壮有力的，它让孩童感到害怕（因为恋母），父亲的惩罚力量是孩童难以招架的。同时又正因为父亲的力量能够保护孩童自身不受外界伤害，孩童又愿意依赖于他。所以面对这种宗教中的“父亲”，人类会又恐惧又依赖。这也就解释了电影中拉齐埃内心的矛盾。但是我们又可以发现，“父亲”在拉齐埃那里的补偿功能已经被大大弱化了，更主要的是一种惩罚的威力。关于为何要放弃那笔几乎要到手的赔偿金，她自己的解释是，“我怕孩子会出事”，神会向她的孩子报复，“父亲”只是个冷酷的惩罚者，她困苦的生活、她的丧子之痛无处补偿。

　　反观拉齐埃的丈夫霍贾特，对于他宗教“父亲”就没有那么多的威慑力了，他更多的是在利用这个“父亲”。在预审法官面前与纳德争论的时候，他多次提到真主（父神），第一次是讥讽纳德的心里没有真主，第二次以真主之名要求法官相信自己的呈词，第三次是以真主的惩罚来威胁纳德，甚至还向先知起誓如果法官不信任自己他就会在法庭上点火自焚。在要求人证加赫拉艾太太改变证词的时候，他手持一本《古兰经》，先是说加赫拉艾太太在真主面前是可耻的，然后对《古兰经》起誓自己是个有道德的人，再要求加赫拉艾太太对《古兰经》起誓自己没有对法官撒谎。霍贾特的种种言行就是要让自己看上去是个有信仰、有道德、值得信任的人，但是他归根结底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拿到赔款以偿还自己的债务。当妻子拉齐埃害怕“父亲”奖罚而准备放弃这笔“不义之财”的时候，他还是坚持要求拉齐埃对神撒谎，“父亲”的惩罚在他那里已经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了，它总是在强调自己一无所有，他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宗教的补偿作用、宗教的惩罚律令已经不能和活生生的困苦生活相抗衡了，“父亲”在他那里已经走下了神坛。在纳德那里，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也声称自己敢对真主起誓自己没有撒谎。宗教的教谕很难在经验和理性上得到证实，它的价值在于能够反映“愿望的满足”，当它不能满足人类的愿望的时候，它作为幻觉也就没有意义了。

　　拉康认为，“‘圣父的名义’（父亲之名）同时是立法性的和惩罚性的一个权威的象征。它在符号作用的范围内，代表着那使符号作用成为可能的所有力量的代理者——是这些力量代理者把持久的限制置于儿童的欲望之上，并以惩罚恐吓之。”[5]宗教拥有这种“父亲之名”的功能，国家的政治秩序更是这种“父亲”的典型。在影片的开始，看不见的法官凝视着纳德夫妇，对他们的话语进行监控，当西敏暗示国家环境不利于孩子成长、自己有权力带女儿出国时，隐形的法官有力地对她进行质问。面对质询，西敏无声了。隐形的法官最后还指责西敏在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他的时间，西敏抗议，法官则说我是法官，这里我说了算，西敏不得不再次被迫沉默、无奈屈服。而在处理纳德和拉齐埃的案件时，预审法官现身，他在不断地用暴力恐吓霍贾特，因为他在扰乱自己权力空间的秩序，但是霍贾特对他的恐吓并不太在意。影片的结尾，法官再次出现，他现身了，并且相比较而言在态度上他是更亲和的人，而泰尔梅成了决定结局的人物。显而易见，这里的法官代表着那个具有立法性、惩罚性的权威“父亲”，他在不断地维护自己的“父亲”地位。但是这种维护越发无力，宗教的“父亲”、政治的“父亲”地位都受到了威胁。

　　三、结语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认为，分离是《一次别离》的线索和主题，这种分离发生在家庭、阶级、年龄、宗教和政治等各个层面，在更深的层次上它反映出了一种社会的分崩离析状态、一种失序的危机，原有的父权中心秩序在多个层面上都正面临着诸多挑战。影片在期待着一个新的、更加人性的、完善的社会秩序和社会关系能被构建起来，以此来减少人类的痛苦和焦虑，拉齐埃最后的哭诉以及她女儿仇视的目光表明了这项任务的紧迫性。

　　[参考文献]

　　[1] Todd McGowan.The Real Gaze：Film Theory after Lacan[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7.

　　[2] 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 雅克·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4] 弗洛伊德.一个幻觉的未来[M].杨韶刚，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5] 玛尔考姆·波微.拉康[M].牛宏宝，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99.

　　[作者简介] 程振翼（1986—），男，安徽怀宁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12级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