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制造”的独特类型与叙事(2)

　　在《被解放的姜戈》上映之前，昆汀曾经撰文为这部电影做过自己的说明。他说这部电影是对意大利导演塞尔吉奥·考布西的致敬，而考布西的许多“通心粉式西部片”才是他创作这部电影的灵感来源。[1]如众所知，西部片是美国电影史上最具代表性的类型片之一，而“通心粉式西部片”其实是早期美国评论家对意大利西部片的戏称。也许是受美国西部片成功经验的启示，20世纪60年代初到70年代中期，欧洲国家也制作了一批西部片，这些影片通常由意大利公司投资，在西班牙拍摄，由欧洲和好莱坞演员联合出演。这些西部片与美国本土制作的西部片相比往往具有更残酷的风貌，描述的世界更为无情而危险，人性和道德也更为复杂，同时正与邪的分隔并没有那么分明。到了昆汀这里，这些“通心粉式西部片”的特征都被他很好地“拿来”，并在《被解放的姜戈》里一一得以创新性体现。

　　在影片的开头，复古的彩色字幕和直接拿来的老版《姜戈》的主题曲首先就表达了昆汀对“通心粉式西部片”的致敬之意。影片从一个最具西部片地貌特征的场景开始：无尽的荒野上音乐响起，一声声唱着“姜戈，姜戈……”的音乐中伴随着鞭子的回响，姜戈布满鞭痕的狰狞的后背进入画面，至此，整部电影方正式开始。正如西部片所有的定势一样，这部电影中也同样有着个人英雄主义的浓重色彩，英雄们往往独身一人且永远无往不利，枪战的情节里都是以一敌众的个人英雄式的胜利，就像影片后半段因舒尔茨的死而引发的那段激烈的枪战一样，姜戈一个人仅凭着手中的枪，便击毙了几乎一整座庄园的人。不过要注意到的是，如果简单按照这个定势顺利把故事讲完，那么昆汀便不再是昆汀了——他把一个白人牛仔英雄的西部故事片模式，嫁接到了一位黑人奴隶寻妻复仇的故事上，用这种极端大胆的置换，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颠覆效果。“黑人牛仔”，这是一个颠覆性的让人为之尖叫的全新的不可思议的形象，而恰恰“牛仔”又是自由的象征，于是这样一个设定，便正好迎合了整部影片的黑人奴隶寻求自由的主题。当这位黑人奴隶第一次穿上曾奴役他的奴隶商人的衣服，翻身上马走进一个白人城镇的时候，一张张惊诧的面孔和姜戈无所畏惧高昂的头颅，都为这种疯狂的不同元素混搭做出了最好的注脚，而昆汀要的就是这样的震撼人心的效果。

　　当然，昆汀对故事背景乃至故事结局等的设定也是饱含深意的，他有意把背景设定在了美国南部腹地，并且让这部不发生在西部的西部片的故事结局也同样峰回路转，脱离出了传统西部片的那种英雄以落寞收场的结局，影片最后姜戈洒脱立于马上，赢得胜利并且抱得美人归。同时情节所传递出的象征也一样，比如昆汀不再让姜戈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牛仔”出现——牛仔最重要的标志之一是马鞍，牛仔可以没有马但是不能没有马鞍——曾经姜戈有过一个精美且烙有特殊意义符号的马鞍，但在影片最后他去进行最后复仇的时候却抛弃了马鞍，改为原始的策马奔腾，而去掉这个象征，也就是消解掉了当时的历史观。[2]这样一来，昆汀就通过运用各种其他元素的混搭对传统西部片进行了颠覆，使得这部“非典型”西部片再不能那么明确被分类，创造出了传统西部片之外的新类型。而这也正是昆汀影片一贯的风格，既然无法分类，那么便只能用昆汀自己的标签来定义了。

　　电影不仅仅是在风格和类型上出现了这样的混搭和颠覆，同样在影片各个细节的设定上，这种信手拈来的融汇借用也比比皆是。昆汀在细节的设定上往往是不受年代和历史的限定的。比如《被解放的姜戈》把故事时间设定为1858年，但影片中却出现了演奏贝多芬的《致爱丽丝》的情节——这首名曲的乐谱在历史上是1867年才得以发现的。在影片中，迪卡普里奥扮演的庄园主不但手捧椰汁，而且那上面还诡异地插着一支吸管。更有甚者，在昆汀的演绎中，不仅大仲马变成了黑人作家，那个干脆就是虚构出来的“德国”则更为严谨的历史学者们所无法容忍。不过，这样一种近乎放肆的对历史的随意编排，在昆汀的电影中却不是什么“技术性”失误的败笔，因为这些恰恰都是他情节表达上不可或缺的作料，即在他的手里，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一种符号和表达而已，无论它们曾被划归到何种标签之下，但在他的电影中，它们只具有它们表现出的意义，昆汀只是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把它们放在他认为它们需要出现的地方。从而，恰恰因为这些看似不合时宜的元素的出现，真正地也就正好完整地表达了整个情感。就像昆汀电影的配乐一样，他从不拘泥于一种音乐形式，也不要求作曲家为他的电影做出一整部风格统一的配乐，而是将视野放到全部的音乐作品中，无论何种风格，只要是叙事需要的那就直接拿来用。比如在《被解放的姜戈》中，他选择的配乐既有西部民谣，也有交响乐，甚至还有饶舌音乐，五花八门却又恰如其分——这样鬼马式的创作，也真就只有这样的“鬼才”方能驾驭并且运用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