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体纬度解析《蛙》(2)

　　在计划生育过程中，采取了很多残酷的手段，张拳老婆意外溺毙、王仁美被强制流产而死、王胆在江上的筏子上难产而死，还有被引流掉的两千八百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每一桩都是对一个女性的身体的改造和对另一个被孕育的身体的扼杀。这个时代的人们或自觉或被迫的参与了对社会的改造。他们运用生育的身体这个共同的形式，经验苦难，产生了异常强烈的情感体验，甚至付出了身体消亡的代价，在“合法”与“合理”的争斗中，对原有的社会伦理进行重构。

　　二、身体在环境中的规训

　　身体在环境中通常是以个体的形态出现，在个体身上体现出环境对它的规训。此处，主要以“姑姑”为对象，分析环境是如何改造与规训身体的。

　　身体通常是环境首要的场合和象征，为场景提供了无声的、具有决定性力量的、神秘的背景基调。在介绍为难产的艾莲接生时就提到震住艾莲的居然是姑姑光荣的出身和风度而不是姑姑高超的医术，可见身体对于环境的决定性的力量。同时，姑姑也享受着这种由身体的超然所带来的愉悦的快感，但作品的目的不在于让我们体验这种愉悦本身，而在于体验这种由快感引起的自我转化与社会映射。

　　在接下来的计划生育时代，国家意志运用政治力量对身体进行规训，使个体与传统的社会观念、家族观念的冲突达到最高潮，狂热、暴躁的社会环境跃然纸上，“我们”的负罪感也由此产生：“这是一种现代特有的罪恶：即间接的、非个人的、借助于复杂的组织和机构的作用的作恶。”通过这些冲突与矛盾，一批灰色人物被塑造出来。

　　对姑姑的女性特质的身体的损害是改变的开始，王小倜叛逃台湾使姑姑面临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挑战，她的红色身份被抹上了污点。而王小倜在日记中认为她是“红色木头”，这固然保全了她，却也是对于她女性特质和相对出众的身体的一次巨大伤害，使姑姑开始对爱情失望。

　　情感的破灭意味着对自身情欲化的消灭，对身体的感性禁欲是精神转化的开始。姑姑“开始沦为国家意志的工具，她女性的温柔和娴淑几乎荡然无存，丧失了自我个性”并写下“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的血书，表现了与世俗情欲的一种决绝。进行了自我情感阉割之后，姑姑“通过其他部位的情欲化”，即通过革命热情的强化来替代爱情，带着火一样的热情开始投入到工作中去。

　　在这一规训中，权力关系总是试图控制身体，使之与原有的习惯斗争，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干预越大，烙印越深。处于权力体系控制下的姑姑，是主动改变身体习惯的一方，她疲于奔命，粗暴的对待自己，让身体一次次面临极限。我再次见到姑姑的时候，她的形象已经变为“额头的血染红了绷带，脸上肌肉僵硬，目光犀利，面部的表情坚毅，也似乎是凶狠”，姑姑无暇洗刷的黄牙、大腿上的疤痕、额头被张拳砸出的疤痕，都是社会环境给她印上的标记。姑姑刻意处在极限的状态中，选择了对自我身体的遗忘，这使得她减少了对自身与周遭人的处境和愿望的探测，拒绝反思与问责。

　　传统社会意识在彼时已经不能对姑姑施加任何影响，她的身体真正成为一尊躯体，不被反思的钝化躯体。在工作中，她对于流产这一现象已经麻木，用抓捕追绑的手段引流了2800个孩子。在这种极端的体验里寻求自我解脱。用父亲的话说“责任心强到了这种程度，你说她还是个人吗？成了神了，成了魔啦”。

　　虽然身体的作为是没有在当下即刻被意识所反思所干涉，而是隐蔽的存在的，在当下不能发挥作用，但是身体能够对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产生补偿，它会让身体变的愈加敏感起来，对事物表达出强烈的情感。在计划生育热潮过去，进入经济时代之后，姑姑从岗位退休，节奏放慢，热潮退去，信仰崩坏，压抑了延宕了的情感一齐涌出，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每个孩子的哭声都被不断的放大，让她最终近乎崩溃，在话剧中选择了上吊来结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