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语的异化与优化(2)
时间:2015-08-26 09:31
来源:发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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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文化语境与译语之间的相互影响。我们把影响译语的生成、同时又反过来为译语所影响的总的社会历史性的语言情境称为译语文化语境。译者在一定的译语文化语境中从事翻译活动,他受到文学翻译的审美惯例的影响,自觉或不自觉地遵循过去或当时的有关文学翻译的审美规范(其中包括文学翻译的审美理想、艺术法则、表达方式等),同时受到翻译活动内部的矛盾的制约。在这种情况下,他在使用本民族的文学语言表达外语的内容和形式时,就不可能完全按照汉语的习惯去遣词造句,这就产生了译语。译语是译者在原作语言的土壤之上,在同原作对话的艺术氛围和文化语境里创造的一种新的语言形态。译语带有原作语言的某些色彩,但又与原作的语言形式有很大差异。译语在母语中生存,既受到中国主流文化的影响,又受译语文化的影响。
译语文化对翻译观的影响直接在翻译效果上显现出来。就翻译观来说,大致可分为译而不作、译而作、译即作三种。译者在这三种状态里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主体意识,由压抑到自由,但始终没有摆脱译语文化的影响。罗新璋先生《释译作》一文对这三种情况做了透彻的分析,指出不同的翻译审美观念对译作效果的影响。这里借用两个译例来看看翻译观对译语异化的影响:
译例1:
这位女人的手,给所有的家族的隐秘的创伤绑了绷带。欧贞尼,被那些善行的一个行列伴随着,走向天国去。她的灵魂的伟大,减轻了她的教育的狭隘和她幼年生活的诸习惯。这样的就是这位女人的历史,她生于世界之中而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生来是为的很辉煌地做妻子和母亲,可是她既无丈夫,更无子女,又无家族。
(穆木天译)
译例2:
这女子的手抚慰了多少家庭的隐痛。她挟着一连串善行义举向天国前进。心灵的伟大,抵消了她教育的鄙陋和早年的习惯。这便是欧也妮的故事。她在世等于出家,天生的贤妻良母,却既无丈夫,又无子女,又无家庭。
(傅雷译)
穆木天是个诗人,其使用汉语文学语言创作的能力不在傅雷之下。但是,从以上译例看出,翻译观左右着译者的翻译方式。穆木天译而不作,把翻译视被动的模仿,认为“译者永远地是感到像一个小孩子跟着巨人赛跑一样,”所以他在翻译中故意压抑自我,从而最大限度地张扬原作者的灵性,其译语相对于规范的汉语便发生较大程度的异化,以致于读起来不像读汉语,倒像读外国小学生学习汉语的作业。相比之下,傅雷的译文要灵活自由得多。傅雷的翻译观重神似不重形似,译中有作,其译语最大限度地接近汉语的语文习惯,异化的程度较轻。
译语文化的影响是一种传统势力,它像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左右着每一个译者的审美意识和表达方式。译者要摆脱传统观念,就需要理论上的照亮和创新意识的指引。国内外翻译理论的发展,正在迫使我们改变以往的传统观念。钱钟书先生曾经指出,“传统有惰性,不肯变,而事物的演化又迫使它以变应变,于是产生了一个相反相成的现象。传统不肯变,因此惰性形成习惯,习惯升为规律,把常然作为当然和必然。传统不得不变,因此规律、习惯不断地相机破例,实际上作出种种妥协,来迁就演变的事物。”译语的异化是异国语言和文化对汉语的侵蚀,我国固有的语文习惯在外语语文习惯的冲击之下不断地相机破例,作出妥协,所以,一开始,译语与汉语语文习惯的某些差异可能会给读者的感官造成审美障碍。这种障碍久而久之又被人们所习惯,变成新的审美趋势。人们在阅读外国翻译作品时,那种由译语的异化造成的情调给人以美感。
三、异化与优化
我们认为,译语的异化是艺术传达上的一种变形。这种“变形”既是客观存在,也是审美的需要。
中国传统翻译理论,在看待译本与原作的关系时,注重译本对原作模仿的逼真程度。其审美观念近似于文艺学里的“模仿说”,所以,“信”、“忠实”便成为一种审美原则。我们在上文所列举的老舍和穆木天的译文,就是这种审美原则的具体体现。可是,翻译毕竟离不开原作,译者的创造只能在原作的基础上进行,脱离了原作的创造,是借体寄生的创作,超出了翻译活动的范畴。因此,我们这里所说的异化和变形是有限度的。状变而实无别,躯壳换了一个,但精神韵致依然故我。我们可以想象,假如在译作里把“燕山雪花大如席”异化为“梅山雨点细如丝”,恐怕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都不能算是好的翻译。
译语的异化,有程度的分别。西方语言(如英语和法语)之间在句法结构、文化内涵上差异不很大。如果按照苇奴蒂(LawrenceVenuti)的“异化”翻译观,在译作中尽可能地保留外语的语文习惯,以表现不同文本在语言和文化上的差异,使译文带有异国情调,这种做法在西方也许是行得通的。可是在我国,汉语与英、法、德、俄等语言之间在语文习惯和文化内涵上的差异就大得多,如果按照西方学者的理论在翻译中尽量异化,那么语文习惯的差异和文化差异,不可避免地造成译作在汉语表达上的梗阻和文化上的“错位”,出现严复所说的“虽译犹不译”的现象。
译语的异化,有层次的高低。就审美理想而言,中外翻译家都强调译语与原语之间的透明,不露翻译的痕迹。果戈理认为译作与原作之间应该像玻璃似的透明;奈达认为,“好的翻译听起来不像是译品”(Thebesttranslationdoesnotsoundlikeatranslation);钱钟书指出,译本对原作应该忠实得以至于读起来不像译本。这些审美观念表明人们对翻译的最高理想的向往和追求。实际上,中外语言与文化相通而又相异,相通为翻译提供了可能性,产生可译性,相异使得翻译出现困难,产生对抗性,产生译语的异化。上文所指出的原语的语文习惯对译者的约束,迫使译者在“异”与“同”之间寻求平衡,译者不得不在译文里保留原语表达方式上的某些特点。所以,好的翻译不可能听起来不像是译品,译作与原作之间不可能像玻璃那样透明,而译本读起来也不可能不像译本。这就是说,译语不可能不异化,不可能不变形。基于此,我们在确立译语生成的艺术法则时,提出“和谐性”原则,就是考虑到“和”中包含着“异”,而“同”中无“异”。
译语的异化是两种语言、两种文化的对抗与对话。译者把一部作品译成另一种语言文字,其译语可以是浅陋的,带着浓重的翻译腔,读来佶屈聱牙,也可以是优美的、亲切的母语中带着淡淡的异国情调,像扑面的晨风给人以清新的愉悦。关键在于译者是否具有科学的翻译观和相当的艺术表现力。许渊冲先生在大量的翻译实践中,发现汉语与英、法等西方语言在修辞和审美效果上具有各自的优势,提出扬长避短、发挥译语优势的见解,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优势竞赛论”,确立了一种全新的翻译理论模式。我们从许渊冲先生“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的理论模式中借用一个“优”字,来把握译语的异化过程,避免译语浅化,争取译语的优化。
译语优化的过程,是译者在原作句子结构的束缚之下,因难见巧,在信与美、神与形、化与讹的对立中寻求和谐的过程。译者努力消除两种语言之间因为语文习惯的差异而可能露出的生硬牵强的痕迹,使译语的生成尽可能符合汉语的语文习惯。
优化不是归化,而是异化,是适度的异化,或者叫做“美的”异化。
优化的对面是浅化,或者称为囫囵吞枣的异化。浅化往往是被动的译者所为。译者在翻译中缺乏创造性,俯首甘为原作者的奴仆,亦步亦趋地跟在原作后面爬行。我们透过译例可以看得清晰:
Thenthereweresighs,thedeeperforsuppression
Andstolenglancessweeterforthetheft,
Andburningblushes,thoughfornotransgression.
译文1:何况还叹息,越压抑越深,
还有偷偷一瞥,越偷得巧越甜。
还有莫名其妙的火热会脸红。(穆旦译)
译文2:叹息越压抑越沉痛,
秋波越暗送越甜蜜,
不犯清规也会脸红。(许渊冲译)
同是译语,译文1的浅化显而易见。译者只是用汉语的词语传达了原语的浅表意义,并且译者缺少创新意识。这样翻译只能造成译语的浅化。而译文2的译者显然有整体和谐观念,在译语的文化语境里把握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发挥汉语的优势,追求“和而不同”的审美效果。译语在译者的艺术再创造中得到优化。
优化是一种再创造。而经过译者再创造的译文往往给人以“不忠实”的感觉。这就出现了译语对原语超越的问题(这也是翻译理论深层次的问题)。钱钟书先生曾指出,“译者驱使本国文字,其功夫或非作者驱使原文所能及,故译笔正无妨出原著头地也。”优化的译语,与原语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在审美形态上超然于原语之上,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失真,实质上是真与美的统一,达到了较高层次的优化。著名旅美翻译家思果(蔡濯堂,Frederic.CTsai)在阐述他的“信达贴”原则时曾举以下例句,也可以说明译语异化的层次。张教授与李教授两位老先生约好时间在一家餐馆会面,临走时张教授说了一句:
“Well,I’llbethere…”
译文1:“好了,我会在那里。”
译文2:“好了,到时我在那里等你。”
译文3:“就这么说吧,我到时在那里恭候。”
从以上三种译文可以看出,译语发生了不同层次的异化。译文1是典型的忠实译文,字当句对,从内容到形式都无懈可击,但从审美效果来看,只是浅化的译文。译文2明白晓畅,是等化的译文。译文3同原文拉开了一定距离,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忠实,实际上达到了信达贴的效果,显然是译语的优化。
以上译例说明,译作与原文之间,不是简单的忠实与不忠实的关系,而是一种整体的和谐关系。“和”包含着译者的忠实的态度,也包含着适度的优美的“异”。“异”就是译者的创新。译者从不同的角度理解和表现原作者的原意,译语必然发生不同程度的异化。翻译中的理解与表达具有不确定性。诗无达诂,字无定诠。西方人说,词无定义,义由人生(wordsdonothavemeanings,peoplehavemeaningsforwords),译文里加入了译者的理解和再创造,译语只能在两种语言与文化的融通和对抗中寻求和谐。译语的表达既带有译者的主观情绪,也染上了本民族文化的色彩。
四、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译语的异化是普遍存在于译本中的语言行为和文化现象。我们研究译语的异化现象,是为了澄清“信”与“美”、“同”与“异”的关系问题,以便在此基础上革新翻译观念。中国传统翻译理论所强调的“忠实”,在一些当代学者的解读中被误解了,以为“忠实”可以代替一切。其实,忠实仅仅是再创造的基础,忠实的译文并不等于完美的译文。“忠实”是译者的态度,或者是一种愿望。翻译和创作一样,不但需要态度和愿望,更重要的是需要审美力和创造力。我们认为,翻译作为文学文本生成的一种形式,不是对原作的刻意模仿或严格再现,而是一种无意识的(甚或有意识的)变形和异化。富有创造能力的译者,应有意识地保持一种超越的气势,同原作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忠实于原作的基础上创造美的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