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敬畏下的优秀文化救赎(2)

　　正是由于没有优秀文化的支撑，才导致了汉娜认知上的愚昧、人性中的冷酷、情感上的麻木。在教堂被炸，几百名无辜犹太妇女身陷火海的时候，她的灵魂深处，根本就没有产生一丝属于人性的悲悯——打开教堂大门，拯救那几百名鲜活的生命，而是严格执行自己作为看守的职责，在“绝不能让这些‘罪犯’逃掉”的愚昧意识中，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化为灰烬。在挑选“人犯”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进行屠杀时，汉娜明明知道“人犯”一旦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就是面临死亡，却仍表现出理所当然的平静心态。即使在战争结束多年，面对法庭审判长的质问，汉娜依然是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
　　当然我们也会注意到，在心灵尚未获得救赎之前，汉娜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肯定不会产生清晰的负罪感（其实战时的德国，很多普通民众都是在狂热和盲动之中被卷入了战争机器）。但是针对一个对优秀文化有着宗教般虔诚与敬畏的人，对汉娜的救赎是有途径的。有如作者的呼吁和企盼：“使劲推开窗子，放进新鲜空气，一阵疾风最后会呼啸着吹掉那些堆积的灰尘……”而我则认为，作者所强调的新鲜的空气，就是优秀文化，堆积的灰尘就是“第三帝国”时代，那些或多或少、自觉或不自觉犯下罪行的人，那些纳粹亡魂的鼓吹者，那些虽然已经成为历史，但依然血腥的事实。
　　在这里，我们是否可以设想：假如汉娜从来就不存在对优秀文化有着宗教般的虔诚与敬畏；假如始终就没有米夏与汉娜“洗浴、做爱、朗读”之中的核心内容“朗读”；假如没有汉娜在长期的服刑期间，米夏用录音磁带的形式为汉娜继续朗读《奥德赛》《战争与和平》等世界文学名著；假如没有汉娜为了告别文盲身份，艰难地学习读写，大量地阅读有关纳粹集中营屠杀犹太人的回忆录、传记和记录纳粹战犯被处以死刑的报告等文献资料，不断地用优秀文化来洗涤自己的心灵，并在优秀文化的启蒙和引导下，一步步认识自己的罪恶，那么汉娜渐渐摆脱蒙昧，找回良知，进而最终实现“令人难以置信的一生忏悔”，是绝不可想象的。在获得优秀文化的救赎之后，汉娜认识到了生活的美好，也更加热爱生活。在她监舍的床头“挂着许多展现春意盎然的森林、鲜花烂漫的草地、写满秋色落叶的草地”的小图片和“春天让它那蓝色的飘带又在风中飞舞”“云彩在田野上掠过”诗句的小卡片。
　　但出乎人们意料，就是这样一个经过优秀文化熏陶，逐渐拥有知识财富，开始走向新生的汉娜，最终竟选择了自杀。电影《生死朗读》由于时间等限制，省略了小说《朗读者》中的许多情节，但在描述汉娜自杀时，却增加了一个原著没有的细节：赤足踩在一摞书上。这一巧妙的改编，更加突出了汉娜对知识和优秀文化的虔诚与敬畏之心以及优秀文化对汉娜的巨大影响。这样的结局看似不可思议，其实正是优秀文化对一个人心灵救赎的必然结果。因为我们知道，一个人愈是拥有知识，他对事物的认知能力就愈深刻，愈是能够对自己的言行或者社会事件作出道德上的客观评价，因而愈是能够从灵魂深处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产生沉重的、不可摆脱和饶恕的负罪感。而汉娜选择自杀的根本动因，恰恰是这种不可饶恕的罪恶感始终无法解脱、萦绕于心所致。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认为：优秀文化作为救赎心灵的惟一方式，不论是对一个独立的人，还是对一个由众多独立人所构成的民族，其救赎力量无疑是巨大的、无可替代的。  
　　二、对优秀文化怀有虔诚敬畏之心是不分民族、国界、地域的 小说《朗读者》和电影《生死朗读》丰厚的内蕴包含了很多人类社会相通、共性的东西。所以我认为：不论什么民族、什么国籍或是处于什么地域的人，他都应当和必须对优秀文化永远持有一颗宗教般虔诚敬畏的心，都应当努力使之不断地得到传承和发扬。反之，我们人类面临的恐怕就只有仇恨、残杀、愚昧和扭曲的人性。那些曾经发生在“第三帝国”时代的血腥屠杀，就完全有可能以不同版本的形式重新上演。
　　作为一名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读者，对结束于1945年的二战和曾经发生在中国的那场“文革”运动，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从已知的文献资料、从上一代人的讲述中，还是可以探窥到其中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每当优秀的文化遭到蔑视和践踏的时候，人类善良的天性就会暂时失去光芒，人类正确的道德取向就会被扭曲。一切血腥的罪恶就会显得冠冕而堂皇，平静而自然。人人可能都在实施犯罪，但人人都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实施犯罪。在当时的中国，有如汉娜（即代表战争一代）所犯下的罪恶并不少。但可惜的是，在事件发生后，我们虽痛定思痛，却反思得远不够深刻。
　　不可否认，经过34年的经济体制改革，我们取得了令全世界瞩目的巨大经济成果，但与此同时，我们这些有着数千年优秀文化传统的文明古国的众多国民，对传统的优秀文化竟变得毫无敬畏之心。近年来，各种令人咋舌的新闻层出不穷：孔子、老子两位古人画像被穿上西装、打起领带，成为商家推出的衣服品牌的“代言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杜甫很忙”，不是研究诗圣杜甫的诗歌韵味，而是他在中学语文课本中的插图被各种涂鸦；最流行的电视剧是那些有着与史实严重不符剧情的另类“穿越剧”……此外，享乐、浮躁、功利、造假、失信、腐败、炫富、为富不仁、不择手段地谋取钱财，似乎已经成为全民至高无上的共同信仰。流气、俗气、嬉笑、调侃、肉欲、黄段子则充斥在每一寸空气之中。特别是随着网络的发展普及，各种不正之风蔓延势头不容忽视，过度“恶搞”优秀文化现象盛行，其性质甚至已经从最初某些网民的消遣娱乐，演变成了集体大众的文化侵蚀，其消极影响不容忽视。
　　上述建立在过度商业化基础之上的种种“反文化现象”的存在，恰恰又昭示着下一场民族悲剧的即将上演。所以在我阅读完《朗读者》这部小说，掩卷沉思之余，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对优秀文化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人，只能是一个愚昧、残忍、不可救药的人；一个对优秀文化没有传承的民族，只能是一个没落的、毫无希望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