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海东青

　　在满族老人说给孩子们的故事中，有一种神鸟叫海东青，它是满族人的守护神。传说中，它的身影总是与云为伴。心里于是常生出这样的想象，在凛冽的寒风中，一只缟白的身躯溯风而下，如玉的双爪迅猛地向后一勾，不等人察觉便又迎风而去，消失在浩瀚的天空……

　　春节期间，随家人去雪乡看雪。带着儿时的记忆，我试图寻找到神鹰留在空中的踪影。

　　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天，雪乡刚刚下过雪。北方的雪永远也下不透，棉絮般稀疏的云把午后的日光打散了，铺满了原野。近处是镀了一层金的雪丘，后面一排孤寂的白桦，再远处依旧是绵延不绝的雪丘。心底里惊出一句：这雪景真是一幅大泼墨！直叫人从丹田到喉咙长长呼出一个敞亮。莽莽雪原，没有人为的修饰，雪景少了刻意雕琢。但沉溺在这腴润的景致中让人总觉得少了点睛的一笔，若是问少了哪一笔，却又说不出。心中便思索着为何这已是极致的雪景反倒留下了一丝缺憾？此时的心境随着前车扬起的微微雪尘，轻轻地飘着……

　　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问司机师傅，到雪乡还需多长时间。师傅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说，前面就是了。远远的已有炊烟，村落的形质也渐渐清晰。进入村子游人已是络绎不绝，不时有马拉的爬犁晃悠悠地过去。来这里游玩的人，几乎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红的、蓝的、绿的交织成了我对雪乡的第一个美丽印象。

　　我们的住处恰与来这儿过年的八一滑雪队的家眷们紧邻。虽是新春佳节，但由于雪上项目的特殊性，八一滑雪队的队员们不得不抓紧冬季的每一点时间进行雪上训练。凭窗望去，一条雪亮的滑雪道如天梯一般直插云端。听滑雪队刘政委介绍，那里就是队员们平时训练的地方，也是冠军梦起飞的地方……不知是不是“冠军”这两个字刺激了我，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海东青自山巅直扑下来，如同一只精神的斗士……

　　清晨我起得早便出去散散步。远远地跑来一队人，离得近了，发现队员们的年龄都不大，脸上依旧是少年的模样。跑在最后的小家伙显然跟不上大部队的节奏，在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步子。原来清晨的景色，不只是我一个人独享。

　　上午，我们乘车行驶在千回百转的山路上。说是山路，其实是雪径。宽度刚好可以容得下这样的中巴车，道路两旁的积雪有一人多高，两侧树木十分稀疏。孩子们对窗外的世界显然兴致很高，与半年多没见面的父亲亲热地偎在一起，兴高采烈地指点着这儿或那儿。随着车子的上下颠簸，人们对眼前这山景、雪景的兴奋度也愈加强烈起来。

　　当城市中的雾霾浓得化不开时，这干净得如同童话般的世界也就愈加让人觉得珍贵和渴求了。

　　车停了。大人扯着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奔向这天籁般的银色世界。我是最后一个离开车的。当这绝妙的景色刹那间冲进视线，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这山、这雪、这树和缭绕山间的云霭。我惊讶，自己的心中此时竟无一丝丝杂念。惊讶过后，心障像被什么“哗”地一下捅开了，一缕缕清风徐徐吹过，心空没有了往日的晦暗，只有雪光里映出的淡淡的花青色，像极了白得欲滴的羊脂玉。突然忍不住暗想，这里大概就是海东青的故乡了吧！也只有这样的世界，才会孕育出这样的神鸟。我不停地仰望着，仰望着……可直到下山，我依然没有瞄到它躲在云层深处鸟瞰大地的影子。

　　午饭后，各自准备回房休息。我悄悄将眼底、心坎上的景致收拢一下，预备下午继续容纳雪乡别致的韵味。不知是空气的清新还是景色的召唤，双脚仿佛被一股魔力扯住了。正午的阳光不燥也不涩，均匀地摊在地上。抬眼望去，镜子般闪光的雪道正从天际垂下，一排排挺立的白桦也似从天上走下的神兵，拱卫在两侧。一道迅雷突然划破沉寂，只倏地一下便消失了。我使劲揉了一下眼睛，担心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我犹疑着向雪道的方向走去。

　　跃过深深浅浅的积雪，来到半山腰，视野如扇面般被“刷”地打开了。又是一道迅影，“噗”地撕开层层雪布。不知雪道之上风力几分，站在山间的我却没有听到风声。周遭静得让人感觉世界仿佛也静止了，唯有那道迅影自天空而下，蜿蜒回转中却没有打破这景色的和谐。我似乎听到指尖撩拨琴弦的声响，却又找不出弹琴的那个人。冥想之际，雪道上随之又飞速冲下了一个、两个、三个，如惊涛，似流星，不经意划亮了天空，旋即又归于平静。

　　当滑雪队员们鲜亮的队服在雪道上悠然地悬住，我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山景、雪景竟是如此的完美无瑕。雪、山、林子都不再空洞孤绝，竟有了让人长长琢磨一番的意境。抬眼望向山巅，才恍然发觉，那里不光是云朵出发的地方，也是梦想起步的地方。

　　这次雪乡之旅，虽然没有发现海东青的身影，可谁能说我没有见过他们？而他们又何尝没有从云端，悄然来到了我们的生活之中呢！